增修东莱书说

  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汝
  古者用兵必载迁主载社主而赏罚聴焉示不敢专也有用命而可赏者祖赏之有不用命而可戮者社戮之也此用兵之常法申戒之也予则孥戮汝者此于常法之外新出之者也戮非必为杀亦有不杀之戮如左氏所谓惟戮是闻初不至死也此启当时自为加严之意古人善于自量启知徳降于上世而又当用兵之际不嫌于加严也非特警众亦深以见啓自警省敬畏之意所谓啓贤能敬承继禹者此也夫承尧舜禹重熙累洽之后未尝接行阵之事一旦誓师戒勅戎阵如素讲者盖禹之家学文武两偹体用兼全本末具举不分精粗于此可见
  五子之歌第三     夏书
  太康失邦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
  至五子之歌气象又不同矣孔子序书直言太康失见太康之恶言昆弟须于洛汭又见五子友恭爱笃之心太康既失矣五人相与望于洛汭徬徨痛惜形之于歌情发于中有不能自已者
  太康尸位以逸豫灭厥徳黎民咸贰乃盘游无度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
  太康尸位以逸豫天之位而命之君其可以逸乐居乎明王奉若天道建设都树后王君公不惟逸豫夫建非所以逸豫则逸豫之失必矣亡国之君耽于逸豫则灭厥徳徳者性之固有其可灭乎虽固有之放纵不已溺于昬乱颠覆之中所谓徳者或几乎亡矣虽谓之灭可也黎民之亲其上一心一体太康既灭厥徳则心异而体觧一夫不懐圣人所惧况于黎民咸贰怨之积而洽矣当是时也太康之所以警省忧惕者宜不容已乃盘游无度畋于有洛之表至百余日而不反曰乃者见太康之用工尽力于咸贰之后者盖如此也安于逸豫是理既灭天下虽危如累卵而犹以为太山也太康不知天位艰哉之义以为有此位者当享无穷之乐所以举世皆贰而无度之游方且曰乃其念甚顺而不疑也
  有穷后羿因民弗忍距于河
  奸雄何世无之虽尧舜之时亦有凶人在我之理既坚既正则彼无自而入茍有间隙彼必投之此后羿之距太康所以因民弗忍也若穆穆在上明明在下百官得其宜万事得其叙虽后羿懐不臣之心不过一负固不服之诸侯耳亦何能为太康惟逸豫百姓离心羿所以乗间而起曰因者明天下祸乱之本在此而不在彼也使秦始皇不筑长城不起阿房陈胜吴广将何所因隋炀帝不伐辽东不治宫室李密王世充亦何所因
  厥弟五人御其母以从徯于洛之汭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
  太康不顾其母与弟而恣游畋五弟朝夕左右谏之不聼去之则不能情逼义迫御其母以从之亲爱痛望之至也夫兄弟非君臣比也三谏不聴而去臣道也兄弟之间生死俱之不能回太康欲往之心计无所出义不可己御其母以从徯于洛之汭五子胷中如何哉其忠爱友恭之意展转而无所依矣以此见五子之歌非一时生意而为之蕴积之久志念已熟之于歌故辞旨深切五子咸怨非仇怨之怨盖怨艾之怨也知其所谓怨则知述戒作歌之意矣五子之歌当以诗体观不当以书体观小弁父子之怨也五子之歌兄弟之怨也所谓其兄闗弓而射之则已垂涕泣而道之哀而不伤之谓也五子之歌一章切于一章一章逺思大禹敬民之训二章自寻咎其取亡之道三章痛惜冀都之业四章又反复家绪之本末五章其情极矣尽取其忧愧之罪归之于已观此五章俯仰髙下节奏所在五子之心为如何
  其一曰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本本固宁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
  皇祖有训是禹固着之于训辞以贻子孙也可近不可下见君民的然为一体可亲之使近不可推之使下视民为下则有邈然不相接之意矣民惟本本固宁百世兴王之定法也且何以为不过合天下之民而聚之耳则民岂非本乎民所聚而成民所贰则不成岂非本固则宁乎禹受位于舜其相之要曰可爱非君可畏非民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躬履之久见之精切故作训以戒子孙坚决着明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禹以万世允赖之功方谓愚夫愚妇之微一能胜予功髙出一世之上心常在一世之下此非敬畏之心视天下若如此盖其践履之功既到见天下实有此理匹夫之志万钧之不能夺之一能胜予之实也一人三失一失至于三而不变不可望其复改矣频复之凶也失而即改不贰过也二失而改困而能改者也至于三失则玩而不复悔矣怨岂在明不见是图明则易见暗则难知在上之人易于有不明之怨何者均体敌有怨面言何所不明若人君之结怨于民民伏于雷霆之下不敢言而敢怒何所自故其怨常暗而不明日深一日发则不可复救圣人所以旁搜博采以通下情盖欲图于不见也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禹持敬之工夫深至故其形容明切如此万世君人者之心也其在上者以天下为心説得广故曰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其在下者以一身为天下説得近故曽子曰啓予手啓予足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地位虽不同其实无广狭为人上者奈何不敬厯数祖训一愚夫足以胜懔乎之禹咸贰之黎民乃盘游之太康其何以胜之哉五子之所以怨也
  其二曰训有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天下之事皆有其则至其则而止所谓度也夫妇之正不可废也搜狩之常不可阙也嘉防合礼不可以去酒导民情性不可以无乐栋宇以蔽风雨垣墙以御穿窬制于圣人岂以灭徳然禽色而至于荒酒至于酣音至于嗜宇则峻之墙则雕之非其则矣有一于此未或不亡于六事之中茍有其一未有可以幸免者况俱有之五子见危亡之道如此之明而思太康之奔赴乎其中其心为如何
  其三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乱其纪纲乃厎灭亡
  乱当时之纪纲乃至于灭亡言此冀方本陶唐之有委付至今岂特坠皇祖之业哉当时声明文物百蛮来朝万国面内如此之盛今乃至于不能保此时五子之心又如何玩味其抑髙下正如黍离之诗痛惜基业之衰
  其四曰明明我祖万之君有典有则贻厥子孙关石和钧王府则有荒坠厥绪覆宗絶祀
  明明我祖万之君尊显如此指大禹言之也典则者所垂之训也关者通也和者平也石与钧天下所皆有不如王府之关石和钧通轻重之宜也前人事事物物精粗不遗既有其业又有其法又有其具今不能守而荒坠其绪至于覆宗絶祀举祖宗之已成一旦而废之五子之心又如何
  其五曰呜呼曷归予懐之悲万姓仇予予将畴依郁陶乎予心顔厚有忸怩弗慎厥徳虽悔可追
  发叹而言惜之重忧之至也万姓未尝仇五子也而五子自以一身当万姓之怨予畴依知太康之孤离而不可立也郁陶忧结之懐忸怩惶愧之顔也此章不必以训诂求读之自使人恻然见兄弟一体之至太康失道仇不在弟五子无失何以忸怩盖视太康所为如己为之故弗慎厥徳虽悔可追如出太康之口代为太康寒心也玩此五章其防转切无忿嫉不平之意真情笃友之至之所形见也欲观诗者当先观书则见诗之变风变雅观舜之歌则见诗之雅颂本乎情止乎礼义有自来矣
  征第四       夏书
  羲和湎淫废时乱日往征之作征
  惟仲康肇位四海侯命掌六师羲和废厥职酒荒于厥邑后承王命徂征
  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以至于周三百六十世浸逺官浸多往往分职不一惟羲和之官尧时四人至夏已合为一至周亦不过一人其位浸卑舜伯夷典礼夔典乐周大宗伯大司乐合为春官也官皆转而为多此二官独转而为少何也盖唐虞之时民性浑厐风气未开啓其本原可以自治故掌天时礼乐之官皆多而其它皆略自此以后风俗日薄以精微示之有所未谕故三代之君通其变凡天时礼乐之事皆散寓于政刑度数之间以诏民亦非视天时礼乐为轻而略之也世变风移不得不质文迭变以通其政尧舜之时天人未分淳厐未散也于此可以观天下大之转移矣
  告于众曰嗟予有众圣有谟训明徴定保先王克谨天戒臣人克有常宪百官修辅厥后惟明明每嵗孟春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其或不恭有常刑
  征伐天子之大权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故史官先言惟仲康肇位四海六师之掌命有所自徂征之命承之而已其辞甚严正万世君臣之纲也嗟者发叹而悯其劳之辞明徴定保即圣之谟训也明徴者昭然可见之兆也凡天之所以示证于人君者皆所以警戒而定保之如仲舒所谓自非大无道尽欲扶持而全安也先王克谨天戒即明证之戒也人臣克有常宪谓常行之法也曰克者君臣用工之地也曰有者有诸已之有常宪是常法藏之官府揭之象魏散之有司非不坦然明白若不克有则何以异于无也百官修辅不言辅弼而言修辅修者辅弼之功夫人臣自课于朝夕者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专于此而业焉辅者不过辅弼之谓加之以修则交相正救无时怠忽之意深矣厥后惟明明者百官既修辅万几无蔽故明而又明谓之明明者人君有本然之明晋君子以自昭明徳若非人臣所能致而得臣以辅之则明而又明有日新无疆之意也官众皆相规正百工亦执艺以谏责难于君谓之恭不谏者为不恭则有常用之刑凡此皆遒人徇路之辞稽之周礼可见
  惟时羲和颠覆厥徳沈乱于酒畔官离次俶扰天纪遐弃厥司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羲和尸厥官罔闻知昬迷于天象以干先王之诛当时法度既修明遒人又每嵗宣其命于凡有官之人所以起其敬心宜无一人敢犯者惟羲和独沈乱于酒以颠覆厥徳徳者人之固有羲和以沈乱而颠覆也惟其沈乱于酒故畔官离次俶扰天纪遐弃厥司无所复顾天纪自尧以来羲和世守者曰钦若至是乃至于扰乱酒之为恶大矣一沈于酒虽祖父世守之业国家之重爵禄皆不暇顾而逺弃其职位保其食邑以叛逆説者多谓羲和一臣之失职黜其爵可也削其邑可也何烦专行师伐不知羲和当时已逺弃厥司保其所有之邑负固而不服矣古者人君务在导迪民性酒尤乱徳之源故深禁之如周官饮酒者杀如书酒诰一篇以至此言羲和之罪皆凛然严毅至汉乃防酒酤惟恐民饮之不多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后世君职已不尽至于师职则全阙矣季秋之月辰弗集于房房者日月所防之次舍也日月之行至朔必防于房集则为顺不集则为差日者君之表日既有变百官莫敢自宁如瞽之微以至啬夫庶人之在官者皆奔走以救变羲和处此官乃不闻知可谓昬迷于天象矣以干先王之诛人君不敢自专有大赏罚必归之祖与天故誓师之言不曰干仲康之诛而曰先王之诛以见古人循天理率先王之道已不得而与也此语非有意而言自古相承不以己视天下心之所存议论之所习熟矣
  政典曰先时者杀无赦不及时者杀无赦
  前此皆责羲和之辞以后乃誓师之辞政典如所谓司马法也先时不及时或谓嗣侯举此防羲和之罪非也此军法也军法莫严于期防后世期防先后者必杀盖本于此胜败所系不可不先以为戒也
  今予以尔有众奉将天罚尔众士同力王室尚弼予钦承天子威命
  曰奉将天罚曰同力王室又曰钦承天子威命古之兵师所以无叛命者皆其将帅所以告勅其众者未尝不举人君以为言使师旅之心常知有天子其所以养我命我者天子也将帅但知承王命王者但知奉天讨上下相承不敢稍出私意认为已权则人君安敢轻兵人臣安敢专命士卒亦安敢犯命哉
  火炎昆冈玉石俱焚天吏逸徳烈于猛火歼厥渠魁胁从罔治旧染污俗咸与惟新呜呼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其尔众士懋戒哉
  火炎昆冈炽烈之时不分玉石我众为天子之吏若逸其徳又甚于猛火言止欲殱其首虏凡以威而彊使从者皆不治也自歼厥渠魁至咸与惟新此三代行师之本也威克厥爱允济説者多以爱为仁爱威为威虐乃申韩之言不知爱与威者也爱者私爱姑息之谓威者振厉奋发之谓人临战阵多为私爱所牵惜身顾家安能用命又如宋襄公之不忍何以集事非振厉奋发不可盖威非残忍酷烈之谓却有爱存焉仁者必有勇是也大抵威爱当观其所发发于私乎虽爱非爱发于公乎虽威非威威虽非圣人之所尚茍当威而不威则不知时措者也况军旅主于威乎夏书存于后世者最少因征可以考官名法度人物军旅之事显然偹具想当时废职者惟羲和一人而已观书之要观其略当知其详观其存当知其不存者
  自契至于成汤八迁汤始居亳从先王居作帝告厘沃汤征诸侯葛伯不祀汤始征之作汤征伊尹去亳适夏既丑有夏复归于亳入自北门乃遇汝鸠汝方作汝鸠汝方
  増修东莱书説卷六
  钦定四库全书
  增修东莱书説卷七    宋 时澜 撰
  汤誓第一       商书
  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作汤誓汤誓
  观伊尹去亳适夏既丑有夏复归于亳见孟子所谓五就汤五就桀之事甚明汤累进伊尹于夏欲以开导使之悛改桀终不可回此伊尹所以复归亳而定伐夏之谋也岂汤伊尹之本心哉聿求元圣与之戮力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伊尹亦自谓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徳克享天心尹之所适即天命之所在盖天心所享者天命所系也汤进伊尹于夏所以驻命于夏也复归之时命始不容辞矣伊尹相汤伐桀先伊尹而后汤文顺也升自陑或谓出其不意岂王者之师哉或谓汤得人和不必地利亦非人情也王者固仁义之兵然利害向背亦必决择升自陑必用师当行之道夏之可攻处也
  王曰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
  汤告众庶而称王曰此史官于伊尹复归之后因天命之已决而定其称也方天命未絶于桀汤得伊尹而进之拳拳尊君之心无所不至及伊尹丑之天命絶矣絶于彼则不容释于此昔之尊君不幸而无所伸岂预称王而誓师乎事定而不敢居圣人之心也事未定而居之无乃非圣人之心哉天命所在固惟圣人见之明的而此心则不然也非台小子敢行称乱以此知非汤伐桀乃天也使汤非顺天命应人心则为称乱矣
  今尔有众汝曰我后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予惟闻汝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汝其曰夏罪其如台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曰时日曷防予及汝皆亡夏徳若兹今朕必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