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集传或问

  或问晦庵说贲若草木兆民允殖如何【晦庵曰贲若言草木之美允殖言兆民信安其生罪人既黜伏天命既弗差故草木华美百姓丰殖谓人物皆遂】曰此说于此二句极顺但天命弗僭一句未免与上文重叠取下文又不相串不若夏氏之说上下文意俱顺虽曰暴殄天物终不成草木皆不遂生罪人黜伏而草木华美又似不近情理也曰此说犹所谓山川改观之意耳曰谓山川改观则可谓草木亦美则不然曰诗所谓柞棫斯防松栢斯兊非欤曰诗美周家积累久物生咸遂尔与此又不同乱世固是草木失性亦有野无青草之说然汤伐桀方还至亳岂能使贲若华盛乎夏说本于苏而其文尤明顺故止载夏说他多此
  或问夏氏曰乃亦有终非特王国社禝可保其有终尔诸侯亦可终享安荣之福如何曰此虽说得乃字分明亦恐伤巧
  或问王氏衷训中当矣而孔氏训为善何也曰惟中故善偏于刚则暴偏于柔则儒是所谓恶也
  或问王氏谓善者常性也不善非常性也不几于善恶混乎曰程子谓有义理之性有血气之性血气之性有善有不善义理之性无不善常性义理之性也非常性则血气之性也水性本清鐡气本刚而或浊或软者亦不可谓非二物之性然谓水性浊鐡性软则不可盖谓清与刚者其常性浊与软者非其常性也至于浊者澄则清软者链则刚则学者有变化气质之功焉
  伊训
  或问孟子言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如何曰孔氏谓太丁未立而卒程氏谓年齿也外丙方二歳仲壬方四歳故立太甲此说是也邵康节皇极经世书起于尧即位之甲辰至于本朝之嘉祐厯谱帝王世次汤起乙未太甲起戊申无外丙仲壬也曰苏氏谓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乃汤没后伊尹称徳作训于太甲之初非汤崩之年即太甲元年也如何曰谓汤崩甲立非同一年则可谓中间犹隔七年则非成汤既没而以太甲元年继之则太甲继汤明矣况康节厯数古今莫加所谱悉与经合又何疑乎
  或问罔有天灾作灾异说皇天降灾作灾祸说同字而异训可乎曰说经者当观上下文意固难执一况天灾则是形变于天言降灾则祸降于人矣要其灾虽有在天在人与夫浅深之异其为灾亦一也
  或说造攻自鸣条朕哉自亳云造为攻伐之功虽自鸣条而我积徳基念始自亳都者固有素矣亦通
  或问布昭圣武圣是圣徳武是武徳犹乃圣乃神乃武乃文也如何曰如此说亦可但圣徳言布昭则未安圣武犹神武之谓而昭者则我武维之谓也
  或谓人纪或以为三纲五常如何曰三纲者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也五常仁义礼智信也言五典则纲常已在其中三纲有纪之意而不如五典之备五常该五典之徳然又无人伦相纪之意也
  或问汤之得天下也甚难故其虑天下也甚逺是以敷求哲人以辅后嗣如何曰圣人之于天下非因其难得而后始虑之逺也以此戒后人则可谓圣人之本心如此则不然圣人既受天下之责则不得不为无穷之虑其得天下本出于无心至守天下则无不尽其心若谓因得之难而后虑之逺则舜自侧防三载而陟帝位将不逺虑乎此殆可以论常人之心而非所以论圣人也至如汉髙祖唐太宗奋自匹夫不数年得天下其虑天下亦岂不逺哉
  或问古者刑不上大夫而云其刑墨何也曰意其必有赎当如舜之赎刑及今世之律也林氏谓昌邑王废羣臣多坐无辅导之益受诛惟王吉龚遂以数谏诤免是亦臣下不正其刑墨之意也此说亦善
  或问吕氏谓有一于身者非谓止有一也盖有其一则九者从之有云者箴其病于未萌也如何曰此盖谓有其一则未必至于丧亡耳夫九者之病固有相应然若耽于一丧亡必至亲见士大夫子弟有以琴棋诗酒器玩书画而亡其家者盖心溺于此则余事尽废此数者皆世所谓雅好犹足以亡身亡家况此九者何必备而后至丧亡乎哉
  或问唐孔氏谓尔为徳无小亦足以为万邦之庆如何曰此说于罔大罔小之辞虽顺然未免以辞害意非惟非责难于君之意然亦无此理尧舜之徳犹以愽施济众为病岂小徳而可为万邦之庆哉汉元成殇唐僖昭非有大恶而皆至于亡国林氏举唐桞玭言谓实徳懿行人未必信纎瑕微纇十手率指此足以明伊尹之意矣曰三山陈氏谓勿以小善而不为极其至则万邦胥庆勿以小恶而为之极其至则坠其宗此説如何曰此又未免添极其至而为说也曰然则小恶果足以覆宗乎曰此即所谓有一于此未或不亡之意也
  太甲上中
  或问鲁氏曰伊训元祀十有二月至此三祀十二月朔适合礼经所谓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于此为即吉之月明矣二十五月丧毕者啇制二十七月终丧者周制也此说如何曰所谓二十五月而毕者以除丧服言也二十七月而毕者连禫服言也鲁氏此说虽偶合二十五月之数以为商制未必然若然则是成汤在太甲元祀十二月没而太甲于柩前改年而不待逾年也可乎
  太甲下
  林叔豹义曰人情莫不好人之顺已而恶人之逆已君子直谅每犯人之所恶小人苟合毎逢人之所好言逆乎心虽未必尽君子之言然騐其所从来彼何区区投吾以所恶哉是必有公信之道存乎其间也惟忠言可以逆吾心而吾不可以逆乎道必反而以道求之则苦口之药不以逆我而拒也言逊乎志虽未必尽小人之言然騐其所从来彼何区区投吾以所好哉是必有私邪之道存乎其间也惟甘言可以逊吾志而志不可以逊乎非道必反而以非道求之则甘言之疾不以其逊我而受也虽然言之逆者固欲求诸道然外为讦直而内懐奸诈者有之言之逊者固欲求诸非道然比言无所排击将顺无所拂辞者有之聼言之道岂可以一律观也夫惟以道求之则君子小人之情举无所逃矣且居中虚者心也有所向则谓之志心一而志百故不若志之易惑于求诸道言逆汝心所以明忠言入心之难于求非道言逊汝志所以明謏言惑志之易又况逆者有对顺之名不曰顺而曰逊所以明小人乘人之忽若浸润肤受其柔行巽入之道不可不早辨也
  咸有一徳
  或问一徳之为纯一何也曰凡天下之物纯则一杂则二三故一念虑之纯亦一也一事为之纯亦一也苟念此而杂之以彼则其所念不一矣为此而杂之以彼则其所为不一矣凡事之小大虽不同然其义之所归皆在于纯而不杂也天地之间惟天徳为至一盖刚健纯粹其体则一未始有物以杂之也是以一元之气昼夜昏明春秋冬夏百千万变未尝有一息之谬飞潜动植洪纎巨细皆得其性命形体之正而未尝有一事之差故曰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又曰天得一以清以人言之惟圣人之徳为至一盖圣人气质清纯浑然天理初无一毫人欲之间以言其仁则一于仁而无一毫之不仁以杂之以言其义则一于义而无一毫之不义以杂之其为徳也固举天下之善而无纎毫之或遗而所以为善又极天下之至纯而无纎毫之或杂故曰文王之徳之纯又曰圣人之徳一以为天下正常人莫不有是一徳然未免为私欲所杂是以其徳常不一故仁或杂之以忮害则非一于仁义或杂之以贪得则非一于义礼或杂之以骄惰知或杂之以昏蔽则非一于礼知矣内外隐显之间常不免于二致甚至于不常其徳而为小人之归则以其二者杂之也
  林氏曰伊尹告太甲召公告成王皆谓天命不可必而人事为可必夫中才庸主偃然自肆不以安危为意者惟其恃天命废人事故败亡而不自知唐徳宗与李泌论建中之乱以为出于天命李泌曰命者它人尚可言惟君相不可言命盖君相造命者也若言命则礼乐刑政皆无所用矣盖与咸有一徳召诰之言亦相似
  林氏曰惟一故常惟常故一苏氏曰惟一故新惟新故一一故不流新故不敝亦善
  或问七世之庙可以观徳诸说如何【孔氏曰立七庙有徳之君则为祖宗其庙不毁故可观徳 孙氏曰天子祖有功而宗有徳故虽七世而其庙不毁七庙者汉世以来论之多矣郑康成谓夏五庙无太祖禹二昭二穆殷七庙契禹汤及二昭二穆周则七庙后稷为始祖文武受命而王三庙不毁与二昭二穆而七此说妄也天子七庙之制久矣虞书所谓六宗并艺祖之庙七与祭法王制之言相合王肃谓七庙者天子之常礼考于此信矣】曰七庙固当以祭法王制之言为当但诸家皆谓三昭三穆亲尽则毁有徳则为祖宗而不毁如此则太祖之外更加以宗如殷之后王既以汤为太祖又加三宗则连三昭三穆为十庙矣周以后稷为祖文武为宗加以三昭三穆则九庙矣将废昭穆近亲而凑成七庙则子孙未免薄其所近之祖祢将别立所宗之庙则又非七庙之制当缺以俟知者若观徳之说如从苏氏之言推明之庶与前说无碍耳
  林氏曰论恊于克一必以万姓咸曰为言至于无自广以狭人则曰匹夫匹妇不获自尽亦犹言尔惟徳罔小万邦惟庆尔惟不徳罔大坠厥宗亦善
  或问吕氏曰七庙以观徳则合古今为一体万夫之长以观政则合众寡为一体君使民民事君则合君民为一体不自广以狭人则合人已为一体如何曰一之说前已见矣非谓对二物而合为一也此说虽合二物而为一而终不免有四者之异将合四者以为一而四者又不能不异矣
  盘庚上
  三山陈氏曰有虞氏未施信而民信治水征苖未尝有言盘庚迁都民咨胥怨谆复告语至于三书世变既降风俗衰而号令繁然读是书者可以见三代君民相与之道夫王者与众同欲岂乐于违众所以违众者从天下之公理也大公所在事久论定向之怨者今皆安之则王者所谓违众是乃从众也
  林氏曰先王创业垂统以贻万世之业必有根本之地盖其王业之所始天命人心之所系其子孙守之则兴不能守之则废若汤之亳文武之丰镐是也夫仲丁迁嚣之后失成汤根本之地经歴九世数百年间无勃然兴者盘庚既迁亳商家社稷于是复兴周自平王东迁不复有还居丰镐之意传世数十不复能振由其失文武根本之地故也
  三山陈氏曰天命既曰在天而曰恪谨天命罔知断命天其永命何也大扺古人以当然之理为命而不以或然之数为命勅天之命祈天永命皆自己而言之若在己不能尽其当然之理立乎岩墙之下与陷于桎梏而死语人曰此命也可乎如盘庚不迁都而耿邑有河患民不聊生国将灭亡而归之命可乎循乎理之当然则得其命之正者也
  林氏曰序言盘庚五迁将治亳殷是自汤至盘庚方及五迁今言于今五邦又继以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断命则是盘庚之前所迁者既有五邦矣攷之前序但言亳嚣相耿四邦不知何以为五邦若并以盘庚之迁为五邦不惟文势不应如此而所迁乃复归于亳谓之五迁则可谓之五邦则不可故太史公谓祖己自耿迁于邢汲冢记年谓祖乙迁于奄皆与序文相戾不可据意者自仲丁至盘庚有一迁而史臣失之盘庚据当时所见而言当得其实歴世久逺不可臆度此说如何曰按书序言自契至汤凡八迁汤始居亳从先王居则是汤未迁亳之前所居为一邦也特未知为何地耳縂而数之是为五邦
  或问吕氏曰民不肯迁常情则惟恐闻其言今却使无伏小人之箴盖民之忿心不当禁遏使其于言语方可杀其怒如秦之诽谤者族民不敢进一语而怒心日长矣曰此说自善夫帝王虽无事之时犹稽众从人况大事方举上下危疑岂可不以逹民言为急兼迁国重事利害多端小民之箴岂无可以补缺失禆庙算者又岂无与我同意而欲迁者其言之是邪吾从而采之可以感恱人心言之非邪亦可因其所蔽之端开导之以服其心非止于杀其忿怒而已小人之箴犹不敢伏况其上者乎此与后世违众举事虽朝廷近臣钳结而不敢言者异矣【陈少南曰自古君子行事未必尽是庸常之人未必尽非惟君子至公无我曲尽下情订其是非不以人言之异同为意也常人私心胜而客气髙不頋事之是非以论人言之同异徃徃务为刑罚以甘心于异己者虽事当功成而天下亦由是而不服矣夏氏曰耿地舄卤不利小民必有欲迁者民欲迁而上未迁必有箴规之言故盘庚使不得遏伏之两说亦各有意】
  或问王用丕钦罔有逸言民用丕变正犹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号施令罔有不臧下民祗若亦通
  陈少南曰盘庚之迁其事不可已向使其不欲迁者以告盘庚将遂中辍乎曰可否相济君臣之常使其告也盘庚尚得而开喻之人不告盘庚而以浮言沉陷众庶盖浮伪而不实矣此说亦善
  或问东坡人旧则习器旧则当使旧人用新器我所以从老成之言而迁新邑也荆公亦同此说如何曰林氏谓虽有器非求旧惟新之言然盘庚举此但以证人惟求旧耳故下文继以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文势首尾相无取于器非求旧以为新邑之喻也此説辨之当矣兼今曰新邑乃是先王旧邑岂果是求新乎是正与盘庚绍复先王之意相反也
  或问孔氏谓古者功臣配食于庙如何曰配者对也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所对止一人耳配食乃大勲劳之人方配非遍及有功之人此言与享正犹司勲谓凡有功者祭诸大烝非可以配享言况盘庚緫告羣臣羣臣之祖又岂尽皆配享乎
  盘庚中
  林氏曰苏氏曰民之不率不以刑罚齐之而以话言晓之此盘庚之仁也夫民怨诽逆命而盘庚终不怒引咎自责反覆告训以言代斧钺忠厚之至此言深得盘庚之防
  吕氏曰汝若不略稽考当迁利害但自忿怒何缘得平凡人有忿怒之心则见此而不见彼若暂时稽考其怒自瘳
  吕氏曰迁都机防止有今日若不乘今而迁则生业将为水壊汝何以生在上乎
  林氏曰黄愽士曰天以人因人以天成盖义与命相待而立故承古以迁则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盘庚所以逆其命之至继其命之絶使尔有众复生在上也此説甚善人主造命而不可言命盘庚所谓迓续乃命于天其义尤深切着明易曰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盖天之应物祸福吉凶之来皆以至而聼其自取尔初未甞容心故其命靡常而不可必其有治无乱有安无危也圣人之所以应天者祸福吉凶之来而吾必有忧患之心故能转祸为福去凶为吉至于将危乱之际皆有续之道焉如尧生丹朱舜生啇均传以天下必有危乱之道尧舜知其危乱将荼毒生民而不可救于是续民命于天而尧以位授舜舜以位授禹则斯民复享治安无异于尧舜在位之时而不见夫丹朱啇均之患岂非圣人有忧天下之心能迓续民命于天乎故凡圣贤之君当危乱之机己萌必有所变更而振起之皆所以续民命岂独盘庚哉明此道谓之知命不明此道谓之不知命伊川有言曰天命不可易也然有可易者惟有徳者能之愚按闗子明筮书所谓卜筮兆将然之机人事萌未然之应邵康节所谓不由天地只由人者皆此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