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义矜式

  君奭
  我闻在昔成汤旣受命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时则有若保衡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
  圣贤之辅君各因其徳而极其功也盖治功之成不惟人臣之徳有浅深之不同亦不惟人君之徳有圣贤之或异也昔者伊尹之辅成汤以圣辅圣也其辅太甲以圣辅贤也伊陟臣扈之佐太戊以贤辅贤以圣臣而辅圣君则其治化与天无间故曰格于皇天以贤臣而辅贤君则其治化克厌天心故曰格于上帝于汤言受命者剏业之主也于太甲言保衡者所以慰安天下于治平也【云 云】见于君奭之书自其徧覆者而言谓之天自其主宰而言者谓之帝然天不可以形体求也君徳而能徧覆四海则可以格于天矣帝不可以影响求也君心而能主宰万物则可以格于帝矣天之所以为天帝之所以为帝其参賛之者在乎君广大足以配天威福足以叶帝其辅相之者在乎臣以圣君而遇圣臣其治化固不可及矣以贤君而遇圣贤之臣则亦可以无愧也此申命用休所以必本于辅弼之直而勑天时几者必需于股肱之善以是知天也帝也举不外乎君圣也贤也举不外乎臣人君之任固重而人臣之职亦不可以易视也夫受天命命成汤所以圣也而当是时则有伊尹以相之允徳叶于下太甲所以贤也而当是时则有阿衡以佐之循政明理太戊所以为贤君也而当是时则有伊陟臣扈以辅之君之与臣咸有一徳则包含编覆无不周遍所以能格于皇天也臣之与君或桐宫而终徳或桑谷而弭祥则阳舒隂惨无不适定所以能格于上帝也格于皇天所以配天徳而无间格于上帝所以合天心而弗违谓之无间则以己之徳契天之徳而体用一原显微一致凡日月星辰风霆霜露皆至教之攸寓谓之弗违则以己之心奉天之心而动静无违表里交正凡寒暑晦明生杀荣悴皆至化之所行此君之格于天帝之道不能无浅深之异而臣之辅其贤圣之君不能无轻重之分也是故天之感通而有浅深之异者非天有私于汤也伊陟臣扈固不若伊尹也伊尹辅君而有轻重之分者非伊尹之治化不若前也太甲固不若汤之圣故也论至于此则天之所以昭格臣之所以辅相一视其君之圣贤而已抑尝论之伊尹保衡一人而异称者称名于成汤之时者理之本然也举官于太甲之时固以先代之遗臣亦以互文而并见且深欲见保天下于长治乆安也伊陟之贤虽无可考然既为伊尹之子则其徳之出于家学者可知矣臣扈之贤虽不可闻然观其与伊陟而并称则其徳之同于伊陟者可知矣古之人臣其辅君之绩如此周公之吿召公而以我闻在昔之其所以责任之者岂不明以征乎昔武王之命康叔亦曰汝丕逺惟商耉成人而文王之诗亦曰仪监于殷皆此意也
  百姓王人罔不秉徳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惟兹惟徳称用乂厥辟故一人有事于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
  职列于内外而徳之同者无所间诚叶于上下而事之举者无所疑夫内外大小之臣交相用徳以维持天下则贯通浃洽之既乆而民罔不信宜也是以内之百姓与夫王臣之微者莫不秉持而用乂其君焉曰罔不曰咸则人臣莫不用徳固己洋溢浃洽于天下矣一人有事于四方又岂不如龟蓍之卜筮而相与敬信之乎无他有翕然用徳之效则有隐然孚契之心殷之盛时然也【云 云】尝谓天下之所以敬信其上者固在于有事之时而实在于无事之日于有事之时惟有以验其诚敬之心于无事之时必有以尽其维持固然之道惟夫内外无间大小如一浑浑乎相与于道徳之中而后维持固然有可言者然分职受任不为不多建侯树屏亦为不少茍有一人之非徳焉则其所施于天下者必不能纯全而无间矣一旦有事之际天安有潜孚黙契之妙哉夫百官之着姓王臣之卑微此皆在内之官而职有大小之异者也秉持其徳而操守不失虑恤以徳而谋虑之不遗合大小罔不然也小臣之布列侯甸之分职任此皆在外之官而职有大小之要者也奔走服役莫敢不遑惟徳是称治其君事谓咸莫不然也内之用徳者既如此外之用徳者又如彼自大及小罔不如此而相承以此而相应道徳之泽薰蒸融溢其渐涵浸渍之久非一日矣惟动丕应徯志理势之必然
  也故若征伐若防同凡有事于四方而四方
  之民如龟之卜如蓍之筮敬之而无忽信之
  而不疑矣孚者诚之在中者也天下之敬信
  非其事信其徳耳抑尝考之周公此言盖承
  上章言殷之大臣能辅道其君有格天致治
  之效遂言内外贤人之多皆伊尹以下诸大
  臣号召而倡率之也有周之兴既有虢叔闳
  夭之徒而文王之徳降于国人四方尚迪有徳而武王之徳冐天下凡内虎贲缀衣趣马小尹左右携仆外内大都小伯以至百司太史尹伯凡官使于文武之世者无非常徳之吉士亦岂非倡于上者有其人乎今日之明我俊民周公召公之责也恳切而累言之矣为召公者亦宜有动于斯言矣
  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言曰在时二人天休滋至惟时二人弗戡其汝克敬徳明我俊民在让后人于丕时
  大臣之勉同列不以一身之谋而易其天下国家之计此所以深有期于同列也盖满盈之戒虽大臣之所当知而王业之重尤大臣之所当虑也昔者周公之留召公谓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亦曰在是二人是王业之重在予二人也虽天休之滋至为可畏而二人岂可以弗戡而求去哉惟当敬徳而益加谨也明俊民而使之在位也夫如是则可以尽大臣之美可以答上天之休而在让后人于丕大之时则始可超然而退矣大臣知其所当戒而尤虑其所
  当重终【阙】     而易其天下国家无穷之计也呜呼仁哉周公【阙】   公能从之昔者洛邑之成周公尝【阙】去矣公以【阙】   而不终去今日召
  公之去亦周公前日之心【阙】    之留而亦不至于决然焉盖权势之隆虽中人犹知为退避之计况于圣贤能识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乎然而召公今日求去之决而他日至辅成王之初政其故何哉大抵天下惟不溺于权势者然后可以任重而致逺是以功加四海而天下不以为多威震九重而人主不以为疑弼亮四世而天下不以为固权一朝释位而去而恵泽流于子孙而无穷此非深明大臣出处之道而无一毫系累之私者能之乎盖于是可以明召公之本心也且文武受命而周公尝与其剏业之政成王继统而周召又与其守成之托是王业之成在我二人也非予惟之言也汝闻而有合哉亦曰在时二人也然上天之休命益滋至而无穷威福之浸明浸昌也权势之愈隆愈盛也天其以是而佑我乎亦将有以儆我乎此吾二人之所以弗戡也而召公不得不决于去之时也然圣贤以至公无我之心而从容乎出处之际夫岂无其道乎是不可专为一身之谋矣圣贤之心固无不敬也然又当敬徳焉益加寅敬而不敢怠也圣人之心固未尝蔽贤也然又当明俊民焉布列庶位而无旷职也如是而后俯尽大臣之职业而无愧焉仰答滋至之天休而无惧焉贤才足以寄付托之重而治道日臻夫盛大之时而后可以言让矣让固大臣之美徳然在今日则未可让在他日则不敢不让也超然逺引于当让之时而不使吾进退有毫髪之遗憾则所以为天下国家之计岂不甚逺乎盖惟圣贤然后能权去就之义而不失其轻重之宜故不以一身之利害而易其天下国家之计也此所谓尽大臣之道而天下后世无得而议焉者乎尝反覆君奭一书逺述有殷之六臣近详文王之五臣曰若游大川而曁汝奭其济曰汝明朂偶王在亶乗兹大命至襄我二人笃棐二人拳拳言之而不自知其辞之复也周公广大公平之心而为宗社无穷之计者其虑深逺矣夫岂世之专权固位而惟恐同列有简之者乎嗟夫惟大臣有至公之心而后能尽待同列之道然后能不止为一身之谋彼世之所谓权势者视之若浮云之无有岂足一动其心哉今之所以决于去他日之所以果于留曽有一毫系累之私乎呜呼此周召所以为一代之宗臣欤后之为大臣者可以为鉴矣
  笃棐时二人我式克至于今日休我咸成文王功于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
  大臣协力以事人君而致其已然之效尤当勉力以绍前王而成其未至之功盖辅君以广前人之业者非大臣一人之所能致也茍不与同列而叶力则不足以成其功是以一人去之而一人留之其拳拳之情自有不能己者昔召公之吿老而去也而周公留之谓能笃于辅君者惟我与召公二人而已今日之治至于休盛亦惟我二人用能有以致之也然已然之效旣出于二人之协力则其未至之功又岂可不相与勉力以共成之哉周公之业始于文王我与召公共成文王之功业当相与勉力而不怠必使天下之民莫不归于覆冐海隅日出之地无不为之臣服庶乎其可也吁叙其所以然而勉其所未至召公其不悦而从之乎【云 云】盖尝求周公召公之所以为人臣者矣成王以幼冲之资嗣天子之位而周公召公同受武王顾命以佐右之故周公为师而召公为保其任大责重非若平时之为大臣者也当成王未亲政之时固不敢以乞身一旦政柄有归浩然去志亦人情之常耳然思前王功业之未成念今嗣述之无助则召公义未可去况周公与召公乃同功一体之人于其去也得不反覆告谕以留之邪且周公未尝有其功今乃以笃棐而自任以今日休而自誉诚以其留召公而言不得不叙其已然之效盖笃棐云者同心协力以佐天子之谓自今日而观之流言之祸已息而无复震撼之势成王之年已长而足任守成之责灿然而纪纲布焕然而礼乐兴其治功之休盛如此孰非我二人笃棐之力用能有以致之哉召公之去也岂不曰盛满之势不可以乆居权要之位不可以不避而周公之意则不然普天之下有一民之不安不足以成文王之功率土之濵有一国之不服亦不足以成文王之功今日之休盛旣以我二人笃棐则其未至之功亦当并力一心相与尽赞辅之道竭忠効职不可有自怠之意观其一则曰我二则曰我则其以天下为已任者为何如诚以文王之时大勲未集今欲成其功必也大覆冐斯民使海隅出日之地无不臣服而后可以无愧于文王日出云者周都西土去东为逺故以日出言以日出之地而臣服则治功之成也可知己始之以笃棐旣有以致其已然之效终之以不怠又岂不足以成其未至之功周公之言恳委曲如此召公其可以去哉厥后召公旣相成王又相康王再世犹未释其政此盖有味于周公之言也夫虽然洛邑告成周公亦尝有归老之志矣而成王留之有曰四方廸乱此卽叙其已然者也又曰廸将其后此即勉其所未至者也然则周公之所以留召公者其亦述成王之所以留己者而留之与呜呼君臣同列更相举留互相推美周家太平气象犹可慨想于千百载之下
  多方
  慎厥丽乃劝厥民刑用劝以至于帝乙罔不明徳慎罚亦克用劝要囚殄戮多罪亦克用劝开释无辜亦克用劝
  先王本于仁而谨诸身旣深足以勉其民后王推是心而施于政亦皆能以勉其民盖仁者人心之同好而王者之所依也为人君者诚能即己之所依以勉人之同好而人焉有不从者哉昔者成汤之化天下也惟深谨于仁以劝勉之而已于是天下之人亦仪于汤而用以劝勉是其仁民之心能谨诸身而深足以勉其民也自汤而下至于帝乙虽世不同然或明其徳或慎其罚尚亦能用以劝勉也于慎罚之际或辟之以当其罪或宥之以赦其过尚亦能用以劝勉也盖明徳者仁之本慎罚者仁之政辟而当罪仁者之能恶人也宥而赦过仁者之能好人也其为事虽殊而其为仁则一故亦皆能用以劝勉也然则人君所以勉天下者何必同亦惟曰仁而已矣尝谓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所得以生之理也君之与民同有是心同具是理则亦同有是仁但众人不无物欲之蔽故虽有是仁而不能勉之于己圣贤则无物欲之累故能推是仁以勉之于人彼惟同有是仁而吾所以劝勉之者又无一事之非仁则其翕然而从同体而化固有不期然而然者当商之时成汤所以劝勉其民者岂有他哉亦惟深谨于仁而已汤之心岂不曰君之依于仁犹木之依于土鱼之依于水不可须臾离也而岂容其不慎哉是故昧爽丕显戒谨于不睹不闻之时无一念而违于仁日新又新持守于终食造次之顷无一事而违于仁汤之谨于仁者如此岂所以独善其身哉政欲率天下以归于仁而勉天下以复其性也于是在商邑而用协于厥邑是商邑之民皆仪刑于汤而自劝也在四方而用丕式见徳是四方之民皆效法乎汤而自劝也汤之仁深足勉其民者旣如此然而不止乎汤自汤而至于帝乙凡能劝勉其民者非止乎一君凡其劝勉非一事而斯民亦皆从之者以其同出于仁故也是故或恐惧修省以明其徳而仁之本以立或哀矜恻怛以慎其罚而仁之用以行于是徳无不明而民爱慕之罚无不慎而民畏服之爱慕则有畏起之心畏服则有惩创之志是我之明徳慎罚亦能用以劝勉之也然徳则明之而已罚则有辟焉有宥焉焉往而不出于仁哉何以言之彼要囚者罪之明恶之着情之所不矜法之所不疑茍惟宥之是长恶而害于仁矣于是殄之戮之而天下之人皆知恶之不可为而勉于不为是辟之当罪者尤足以劝勉之也彼无辜者或出于过误或出于不幸情之所可矜法之所可疑茍为戮之是苛虐而伤于仁矣于是开之释之而天下之人皆知善之可为而勉于自为是宥而赦过者又足以劝勉之也有商后王之仁皆能以勉其民者又如此盖尝论之慎厥丽乃劝者心与仁为一而厥民刑用劝者其功深明徳慎罚而或辟或宥者事与仁为一而亦克用劝者其化浅虽其功化有浅深之殊然自勉而言则未有劝之以仁而民不从之者也当成周之时商奄之民屡臣屡叛而反侧不安原其所以盖不知天命之归于有仁而欲以不仁妄干天命也周公于是以成王之命作多方之书推言成汤至于帝乙能受天命而有天下者以其勉天下以仁而民从之也至于商纣弗克用尔多方享天之命者以其率天下以不仁而民亦从之也虽然斯言也岂但足以释商民之心哉凡惟斯民之君师而欲勉斯民之为仁者皆当以是为龟鉴
  惟我周王灵承于旅克堪用徳惟典神天天惟式教我用休简畀殷命尹尔多方
  圣徳足以任两间之重天命所以受一统之尊夫圣人位于天人之间下有以得民心则上可以事天上有以得天命则下可以治民然非圣人足以胜其任则天亦未必轻授之也昔周文武下则善承于众而得民心其能胜用徳之任可知矣故可以典神天而无媿上则式教用休而得天命其能膺简畀之责可知矣故可以尹多方而不惭圣人之徳着于天民之两间宜其奄有天下而为一统之君也多方曰【云云】以此夫天生圣人而使之君天下者上则以之事天下则以之治民圣人中立于两间而能仰不愧俯不怍者以其有徳也下足以顺民上足以配天则天命归之矣故传有之曰有大徳者必受命夫徳固得于天也克堪其徳然后谓之有徳命固本于天也能大其徳然后可以受命是故谓之灵承谓之克堪此言人之徳也谓之式教谓之简畀此言在天之命也有是徳则有是命矣祀天而曰典治民而曰尹非天有私于圣人也惟圣人之徳足以当其任也且夫天之生民必立之君君之治民必有其徳然天下如彼其广也生民如彼其众也欲人人而被其徳非圣人则有不堪其任者矣惟我文考小民则有懐保之恩惟我宁王万姓则有悦服之意故曰灵承于旅谓之灵者无一毫之不善也谓之承者无一事之不顺也谓之旅则溥天率土无一夫之不获矣昔也眷求民徳鲜克举也故无有能顺民心者今也勤用明徳文显于前王惟徳用武承于后文武用徳克堪弗任民之徳君固在此矣神天之主其不在兹乎圣人之徳在兹民矣神天之心其不在兹民乎圣人之徳能顺乎民信可主乎神天矣是故聪明齐圣天纵之也耿光大业天诱之也然天之所以教圣人者非谆谆然命之也其思也静与天俱若或起之于其前其行也动与天合若或翼之于其后圣徳日新左右逢原故蕴于内也有以极其美畅于外也有以极其盛向为殷命欲坠简阅而无以堪其任天命有在笃生圣人付畀之责有不得辞故以之尹尔多方之众非我有周之私也天也曰我曰尔分殊而情亲周公奉若王命蔼然见于言意矣嗟夫承天之典天非有意于圣人也善承于兹而民心归之多方之尹圣人非有心于天也简畀殷命而天命归之天之于圣人岂有一毫私意哉因其克堪用徳故式教用休不得不在圣人也天命未归圣人得以尽其灵承之心殷命旣革圣人不得不任其尹尔之责两间之重圣徳旣有以任之一统之尊天命其得不授之乎上而天命下而人心不惟有周而然慢神虐民有夏不能保天命也眷求一徳俾作神主不得不归之汤多方之民虽或不知文武之心其不知成汤之心乎殷鉴不逺在夏后之世周公之言恳切如此四海之心必有以詟服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