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辨录


  问退而省具私亦足以发圣人于颜子亦待省而后知欤曰非也其喜之也深故其称之也婉

  问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何如曰此是为学主本学者最宜理会何以故曰人心自有本然之明但任其昏塞者既不足言而从事于学者则又溺于闻见而本然之明反为之蔽故圣人直指知之本体扫去尘翳超然直截而言之则学者亦宜扫去尘翳求其超然直截之旨而得吾心之本体可也盖天下之理无穷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固非必无所不知而始谓之知也亦非必有所不知而遂谓之不知也惟是于所知者即以为知所不知者即以为不知则此心不昧乃自然之明觉知固即此而在无俟他求故曰是知也非必尽知天下之理以为知也曰如此则无自欺之蔽是否曰非也知以明暗言欺以诚伪言彼明知其不知而昧其心以为知者谓之自欺是不诚非不明也惟夫本自不知而其心实以为知是则暗而不明耳何为自欺是知也者谓其明非谓其诚也曰虽或不能尽知亦不害其为知是否曰孔子恐人狥于闻见故直指本体而言后儒学未茔彻不得圣人超然之旨纔说本体已即渉于闻见矣夫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便就是知何以云不害其为知耶曰况由此而求之又有可知之理是否曰又多乎哉考亭务多闻见故于圣人直截之言之外为此画蛇添足失其意矣曰孔子不多闻而择多见而识欤曰固也乃其告子路之言则又自有理譬之食以榖气为主而肉味所以佐之者也若纯是肉味榖气无存则失其所以为主者矣圣人于此直求榖气正不必言肉味也而乃复以肉味言之则失其所以求榖气之意矣且闻见之知乃徳性之资徳性之知为闻见之主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曰然非欤曰非也予一以贯之夫其一以贯之也又何论知之尽不尽求有可知不可知

  问子张问十世可知圣人告以三代之礼谓何曰子路问事鬼夫子告以人问死夫子告以生子张问知来夫子告以往皆以抑其泛问逺思之弊然要之至理亦不外是也曰三纲五常礼之大体三代相继皆因之而不能变是否曰三纲天下达道五常天下达徳非帝王相因之礼也曰夏礼殷礼者谓夏之礼殷之礼也

  问人而不仁如礼乐何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礼极顺乐极和斯须不顺则慢易之心入之矣斯须不和则鄙诈之心入之矣夫不仁也而顾能顺乎而顾能和乎信其如礼乐何

  问礼与其奢也寜俭丧与其易也寜戚宋儒谓俭戚乃礼之本然欤曰非也此圣人姑示以意而未言其实也如云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夫齐岂可望道哉姑至于鲁至鲁而后道可望也夫奢易岂可求本哉姑俭且戚俭戚而后本可求也周衰礼壊仪文繁缛实意荡然夫子盖伤之焉故既大林放之问而即晓之曰今之为礼者奢矣然与其奢寜俭可也今之为丧者易矣然与其易寜戚可也盖礼失而求之野即是而观则礼之本可识也曰得礼之本者固俭戚而已乎曰又不然也不曰致孝鬼神者乎然役志为主否则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也不曰不以天下俭其亲者乎然致哀为主否则石椁三年而无成不如敛手足形之为孝也故曰国奢则示之以俭国俭则示之以礼盖丰约适宜之谓礼戚而有节文焉之谓礼然而皆非本也礼之本固有在也曰礼之本谓何曰忠信礼之本也礼云有所竭情尽慎致其敬而诚若有羙而文而诚若又曰附于身附于棺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皆忠信之谓也俭戚之去忠信也近奢易之去忠信也逺以俭戚之心而求忠信也易以奢易之心而求忠信也难是故圣人云尔也曰戚非忠信欤曰乐正子春之母死五日而不食曰吾悔之自吾母而不得吾情吾恶乎用吾情故歠粥面深墨颜色之戚哭泣之哀皆所谓戚也用情则忠信也

  问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谓何曰礼至周始备监于二代则既备而又善故夫子美其文而从之曰周尚文其即谓是欤曰文安可尚周安得尚文曰夏尚忠商尚质周尚文自古记之矣不然乎曰不然也尚者有心以崇尚之者也质与文犹可尚也忠本于心则何以尚使忠可尚而能也则其谁不愿忠者乃又变而为质又变而为文乎然则何如曰夏接唐虞之世民心之淳实犹在焉自后世视之则见其忠也而遂谓之尚忠乃夏人不知也知有忠则不可以为忠也至殷则民心有不同矣然繁文缛礼未生其风之朴畧犹在焉自后世视之则见其质也而遂以为尚质乃殷人不知也知其质则不可以为质也至周则人心又不同矣又不同则礼有不得不备者矣是故有交际焉则有礼以节之惧其或渎也有仪物焉则有礼以制之惧其或繁也人心有伪则防之以礼使不得为伪也人心有离则聨之以礼使不得为离也诸若此者委到周至无所不致其详皆所以纲维世道焉耳人但见其礼之备也而遂以为尚文而不知时之所至盖有不得已者也曰三代异尚非圣人言欤曰非也后人之言也子云虞夏之质殷周之文至矣虞夏之文不胜其质殷周之质不胜其文即是而观不止商质夏未尝不质即虞亦未尝不质也不止周文即商亦未尝不文也皆时之变为之而何以尚为也曰其得失大较何如曰子云夏道未渎辞不求备不大望于民民未厌其亲殷人未渎礼而求备于民周人强民未渎神而爵赏刑罚穷矣又曰虞夏之道寡怨于民殷周之道不胜其敝则其理可识矣曰此真孔子言欤曰亦未可知也理则近之矣曰然则孔子何以美周之文而从之曰孔子周人也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之为下不倍之义也

  问子入太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尹氏以为礼者敬而已矣虽知亦问谨之至也然否曰此曲说也若以虽知亦问为谨之至则必今日入太庙每事问明日入太庙又每事问岂不迂阔可笑欤若有一日之不问则是知而不问不可以为谨矣而可乎然则何如曰盖不知而问也曰圣人亦有不知者乎曰礼之所可知者理而已若夫器数陈设登降周旋乃是人所制者非问何由得知盖孔子始仕之时初入太庙而每事问耳或人之意曰孔子圣人无不知者也乃何不知而问而尹氏之意则曰孔子圣人无不知者也虽知而亦问然不知圣人实是不知而问尹氏之见亦与或人等皆不足以知圣人也曰朱子云敬谨之至乃所以为礼也何如曰亦与虽知亦问者不甚相逺非圣人语意然则何如曰不知而问乃所以为礼也犹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谓即此便是也况每事详审惟恐差错则敬谨亦在其中但专以虽知亦问为敬谨则非也

  问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何如曰只读关雎之诗其理自见盖后妃之徳宜配君子求之而得宜其乐然其乐也惟曰琴瑟友之钟鼓乐之而已固不至于淫也求之不得宜其忧然其忧也惟曰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而已固不至于伤也所谓发乎情止乎理义非若人之任情哀乐而遂失其正者也曰求之不得不能无辗转反侧之忧求而得之宜其有琴瑟钟鼓之乐故其忧虽深而不害于和其乐虽盛而不失其正然否曰宜乐固也然任其所乐能不淫乎宜忧固也然任其所忧能不伤乎盖不淫者非宜乐而乐之谓乐而不过乃不淫也不伤者非宜忧而忧之谓忧而不过乃不伤也夫中节谓之和不淫不伤当则而止亦言其中节而已矣

  问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谓何曰哀公之问未知何意宰我之对未知何意今观夫子之言亦未知是罪宰我否何以故曰纵使宰我失对亦止一言之错耳事固未成也何以曰成事不说固未遂也何以曰遂事不谏未成未遂固未往也何以曰既往不咎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不可以强解也

  问管仲之器小哉注云器小言其不知圣贤大学之道故局量褊浅规模卑狭不能正身修徳以致主于王道然否曰圣人讥管仲之器小必有所指而未明言或遂以器小为俭即明其非俭又以不俭为知礼即又明其非知礼而所谓器小者卒未之言也乃后儒遂泛解一器小以实之非惟未得圣人本旨抑亦昧乎阙如之训矣

  问乐其可知也是孔子正乐之功否曰雅颂各得其所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乃是正乐之功此但言其节奏之妙耳曰成谓乐之一终然否曰乐有篇章有次第其作也自始至卒篇章次第皆尽是为一终翕纯皦绎止是节奏之妙非有篇章次第之可言也何谓乐之一终请言之曰一音不备不可以为乐故始则翕如众乐既作恐有乖乱故从之纯如纯则恐不明白故又要皦如皦则恐有间断故又要绎如此一时事虽一字一句亦有翕纯皦绎非谓自翕而纯自纯而皦自皦而绎以为乐之一终也曰以成者盖云如此以成耳

  问韶尽美又尽善武尽美未尽善何如曰只读舜典便知韶只读武成便知武曰美者声容之盛善者美之实也然否曰美是美善是善谓美为声容之盛也则可谓善为美之实也则有尽善者有未尽善者而何以皆尽美乎岂其实不然而其着见乃皆然乎曰舜绍尧致治武王伐暴救民其功一也故其乐皆尽美然舜之徳性之也又以揖逊而有天下武王之徳反之也又以征诛而有天下故其实有不同者然否曰绍尧致治即是揖逊而有天下伐暴救民即是征诛而有天下乃在舜者以绍尧致治为乐之美以揖逊而有天下为乐之善在武王者以伐暴救民为乐之美以征诛而有天下为乐之未善何所分别且舜之徳性之也岂其所谓浚哲文明允恭允塞由仁义行非行仁义者皆奏之于乐乎武王之徳反之也岂其所谓丹扆有箴盘盂几杖有铭者皆奏之于乐乎然则何如曰乐也者象成者也王者功成作乐其功大者其乐备美者声容之盛韶之与武声容固皆盛也然韶则象其如何而摄位如何而纳揆如何而辞让如何而受终如何而命官致治如何而为九叙之歌九功之舞其气象雍容广大信有如天地之覆载者焉故曰尽善武则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复缀以崇天子所谓总干山立发扬蹈厉夹振驷伐盛威中国久立于缀以待诸侯之至者皆昭著于声容之间视韶之气象则不同甚矣故曰未尽善盖所以各象其成者如此止是言揖逊征诛非言徳之性反也固不可以功言为尽美以徳言为尽善也曰伊川云非是言武王之乐未尽善盖言当时传舜之乐则尽善尽美传武王之乐则未尽善耳何如曰此乃为武王出脱圣人之说不如此也孔子周人故于武王之事不欲明言而只一二微示其意如称太伯称文王称夷齐而谓武未尽善皆微意也今又从而掩之则圣人之微意不复见于天下矣且只看舜与武王果一般否则其乐自可知矣

  问居上不寛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注云居上以寛为本为礼以敬为本临丧以哀为本既无其本则以何者观其所行之得失哉然否曰又是画蛇添足夫寛也乃即寛以观其居上之得失敬也乃即敬以观其为礼之得失哀也乃即哀以观其临丧之得失则是为寛为敬为哀固不若不寛不敬不哀之无责也意既深刻语亦沾滞圣人之言断不如此然则何如曰寛者居上之体乃不寛敬者为礼之体乃不敬哀者临丧之体乃不哀吾何以观之哉如曰吾不欲观之矣云尔即世人所谓如何看得上也

  问辨録卷三

  ●钦定四库全书

  问辨録卷四

  (明)高拱 撰

  ○论语

  问观过知仁先正谓圣人于有过中求无过然否曰非也本有过也而求其无过此乃贤人以下务为忠厚者之为非理之正圣人不如是也然则何如曰过是差失仁是用心之厚若果用心厚则其事虽差失而其意则仁若果用心忍刻则其事虽无差失而其意却不仁圣人析理至精直观本体本是过本是仁然过自是过其仁固在仁自是仁其过固在非谓仁必无过无过即仁也不仁必有过有过即不仁也彼此各不相掩安得谓于有过中求无过乎若以观过知仁是有过中求无过彼微生髙人皆以为直而圣人不与其直令尹子文陈文子子张以为仁而圣人不许其仁又岂于无过中求有过耶

  问吾道一以贯之门人问曰何谓也曽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其义如何曰贯之义人谁不知不用疑也惟是言一而不言其所谓一故门人疑而问之耳曰一者何也曽子晓之曰夫子所谓一者即学者之忠恕是也忠恕而天下之道贯矣曰忠恕何以为一曰理有一字而数义者有数字而一义者无忠做恕不出忠恕本自一事不可岐而二也故或专言恕此理也非遗忠也或言忠恕亦此理也非添一忠也非一而何曰忠恕何以能贯天下之道曰子贡问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曽子之学独得其宗乃其于大学也纔及齐家便说藏身之恕至于治国平天下只是一个絜矩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皆是此理非一以贯之而何此曽子之学所以独得其宗者也曰先儒以忠为一以恕为贯何如曰若然则是夫子曰一以贯之而曽子曰忠以恕之也语既不莹义亦纒绕且一者定理贯者虚位忠恕皆定理也安得以忠为一以恕为贯乎曰至诚无息者道之体也万殊之所以一本也万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万殊也即是而观则一贯之实可见矣然否曰殊未莹彻譬之树然千枝万叶只是一根万殊之所以一本也一根而散为千枝万叶一本之所以万殊也一贯之义则不如此谓天下之事有万其繁而吾所以处之者惟一理以贯通之譬之索子穿钱钱数虽多惟用一条索子都穿了非谓以吾心之一理散为天下之万事如所谓本立道生云也则何谓一本万殊

  问子使漆雕开仕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说之者何曰恱其有为己之心进道之志也何以见得曰信道不笃为名求仕此学之大病也而人不能免焉如子张便要干禄子贡便要求止冉求便画夫子所以屡叹也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而圣人之情可见矣乃使漆雕仕而曰吾斯之未能信则是学专为己务求所以自信者而利禄不可以动正所谓患所以立学不至于谷不易得者也而其方进未己亦自可知故夫子恱之曰漆雕开已见大意何如曰孔子只是恱其为己之心求进之志皆切实事也大意谓何令人无寻觅处

  问程子云我不欲人之加诸我吾亦欲无加诸人仁也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恕也恕则子贡或能勉之仁则非所及也然否曰我不欲人加诸我吾亦欲无加诸人与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何异而以为有仁恕之别乎曰朱子云无者自然而然勿者禁止之辞所以为仁恕之别曰无友不如己者无欲速无见小利固皆禁止辞也与勿何异而遂以此无字为自然乎亦只是恕耳盖子贡以恕自任而孔子谓其非所及也曰子贡固不优于恕乎曰恕之道大矣曽子之学忠恕而已矣子贡问有一言而可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问仁曰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使子贡而优于恕也则夫子何为惓惓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