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学案

  学莫要于治心心之体发而为喜怒哀乐各中其节心有不存而七情先受其蔽矣七情之蔽惟怒易乘故颜子之学于惩忿得其大者凡怒缘感生而随感以观理若有一定之域然试就天理分数查检出入之倪即动些子亦是迁此际更无强制法可施惟颜子学以克己直能克去此血气之私而毫不妄溢其发也适还其可怒之理而已何迁之有只此是心体浑然元复时几于无过矣苟有过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何贰之有以怒征其常心以过征其暂时时时保任时时剥换一日而超凡证圣无难此其好学之力诚有非他人所敢望者寻常说惩忿说改过人人理会得只不迁不贰是颜子独歩精神故夫子叹之夫子告颜渊为仁只就视听言动上说至颜子好学直蔽以不迁怒不贰过两言一则就性情上理会是先一着工夫一则就四勿中提出转闗法是后一着工夫合之是善发圣人之藴 薛文清公二十年治一怒字不尽以是知克己最难学者且就当境痛加惩创去乆乆自有得力处正不必妄希髙逺而以絶学窥圣贤也 问贰过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分明是贰了 邓定宇曰此非闵宪以下学问颜子心常止故不迁心常一故不贰愚谓心本常止而不能不动以怒故就怒时求止法曰不迁心本常一而不能不贰于过故就过时求一法曰不贰此正复性之功最真切处若谓颜子必先有复性之功先得此心之止与一者以立本而后遇怒能不迁遇过能不贰则是止者一心而不迁者又一心也一者一心而不贰者又一心也将孔门一切惩忿窒欲迁善改过之学都无用处而所谓复性之功者不几求之虚无寂灭之归乎恐非孔颜好学之本旨也

  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釡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使为衣并去声】
  二子之取与不必圣人裁定只就二子互勘一则侈与于常禄之外一则矫辞于常禄之内其不可同年而语明矣自思而观方见赤之过于取如饮盗泉一般自求而观方见思之过于辞必蚓而后可一般两者比长絜短而中道见矣只此是天然道义之衡可以互证便可以独证二子都只为私见遮住所以愦愦 就请者通情则有与釡庾之义就辞者全操则有与邻里乡党之义于此见圣人因物付物而又曲致陶铸之权分明天地气象也 质言将毋字连下句读语意更婉从之 门人陈敬伯质予曰九百之粟疑亦羡于常禄之外故原宪辞之不然只合云宰禄不必定数九百矣九百与釡庾数应且以宪之贤而矫情一至此乎愚按如此看则通章意旨更长表之以俟知者

  子谓仲弓曰犂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犂利之反骍息营反舍上声】
  朱子曰圣人必不肯对人子说人父不善此章还作用人不以世类看愚谓此疑夫子策励仲弓之意言人当自奋于流俗而不可安于自弃也圣贤豪杰只在人当身分内为之则是虽天亦不得而限之犂牛之子生而贱者也骍而且角山川用之矣人其可以生禀自弃哉困勉可一也下愚可移也亦曰学焉而已矣学之至则气禀之驳者幡然一变而近道虽曰不希圣希贤吾不信也骍且角盖取喻于变化气质者如此非以质美言也疑仲弓初见夫子而夫子策之以此 按玉篇犂字杂文又耕具今作耕具觧与下文山川用之之意更相应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
  颜子不迁怒不贰过分明逗出其心三月不违仁消息颜子时时学便时时是仁学固所以求仁也或作焉辍焉而学学荒矣虽有能存焉者寡矣然何言乎心不违仁仁人心也心存而仁存此心常存即常仁也学之所以纯也若诸子之心已不可得而见矣仁更何处讨归宿乎故学非以求仁也以求心也圣人视诸子之仁不是影响摸索实实就心上查检得是离是合并时节因缘不差些子是何处印证来吾侪莫作文字看过 先儒尝言心是镜仁是镜之明私欲是尘埃尘去则镜明故克己复礼以为仁 其心三月不违仁有执玉捧盈气象恰是融然冰释时 涂镜源曰学者须知时至仁知得时至方知得日至知得日至方知得月至知得日月至方知得三月不违 诸子得日法日一中而昃进焉得月法月渐盈而食回得时法寒暑之气以积而禅夫子得岁法其一元之常运乎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
  三子常服圣人之教各就其质之所近而学焉以达其材斐然成章矣曰果曰达曰艺居然经世之具故皆可使之从政方之九官其夔龙之彦也与 子路勇者也遇事輙断亦断于理也子贡颕敏尤能烛理之变于无穷冉子周详机警事事安顿得有理如曲技之迭奏然故曰艺子路才气极大视求则已踈视赐则已戅赐见事早求见事审要之各有长处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费音秘为去声复扶又反汶音问】
  圣贤见道分明出处之际斩然自断不作一毫迟回前却之想观闵子辞费宰可见当时纔却顾便费许多商量不觉入季氏彀中帖帖听命矣汶上之托直是不再计闻者能不心折而又先之以善辞则处人有礼不至拂人以取祸所以得行其志也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闵子有焉夫闵子亦幸而处季氏耳使其不幸而为蔡邕当董卓之召其肯以死刼哉噫邕亦可哀也若龟山之于京也是亦不可以已乎 闵子至性过人闻道甚早其刚毅似曽子而丰度凝逺过之意其造道精诣则未逮也问孔门不仕大夫之家者仅闵子曽子数人而竟以此分优劣何也曰此学不学之分也诸子于学荒矣赐愿息求画张学干禄由以人民社稷为学矣平日信道不笃未免杂一点慕外之心及感遇一加此心炽然而动而又挟以翘然自试之心苟有用我者亦遘会而往矣奚暇择出处之正哉如子路不善不入之说向人分上最分明及到仕卫輙之时便茫然无用处可见平日只是将道理讲贯过更不曽用得践履之功所以当境輙愦愦曽闵之徒其得闻圣人之教而被服之也日有孜孜必要于至道而后已合下见得此道大行不加穷居不损将富贵功名之念一齐斩断到临境时只随縁分付可仕可止不受人覊勒中是甚次第且也当仕而仕犹不免懐未信之歉而况于权门之奔走乎故吾于费宰之辞而知闵子之进于道也岂区区沮溺丈人之流可同日道哉 孔子陶世者也颜子用世者也闵子持世者也曽点超世者也由求之徒随世者也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夫音扶】
  孔之丧也颜之贫也牛之疾也莫非命也春秋之际斯道之阨而圣贤共命矣命也有道焉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疾革而迁寝事师必以礼焉其有易箦之风乎此圣人所以重叹斯人也与 陈白沙曰古之人处贫有道处病有道处死有道其颜冉之谓与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食音嗣乐音洛】
  茂叔教人毎令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此个疑案后人觧开消得一似指空花蹈幻影无有是处程子说不是贫又不是道朱子又说未尝不是道若有极口道不出者毕竟是何事此事不从言说得不从妙悟得学者须实学孔颜之学始得孔颜乐处即是孔颜学处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何不乐之有善乎王心斋氏之言曰学然后乐乐然后学学即乐乐即学天下之乐无如此学天下之学无如此乐然则孔颜之乐也乃其所以合于愤也与 乐字原从贫字勘出故曰贫而乐不改其乐亦言贫而有以自乐也只此便是道不必乐道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说音悦女音汝】
  学问须自识病痛方有鞭策处吾軰明明坐自画一病终无长进却要卸罪于力若以为天限者然以此诳己诳人如讳疾忌医更无瘳法圣人直为人指破膏肓处令人毛骨俱竦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启口便错了所谓遗却自家寳终日数他珠也冉求不反求诸已而说道于夫子是说他人之道言他人之言行他人之行曾何闗渉自己一毫如人原无志上长安只见人上长安便生讃叹此身仍在门里坐未曽试足一歩安问力足不足故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曰女画者只是唤醒女使之反女而求女说女道便是道上人不患不到长安也颜渊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颜子只认得我亲切所以欲罢不能此冉求对症公案 中道而废是力不足今女画是志不足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女音汝】
  学以持世教之谓儒盖素王之业也倡于春秋孔子其宗与而七十子之徒为之疏附后先以共鸣学之盛万古斯文之统遂禀于一矣然儒一也而有君子小人之不同君子儒者真儒也小人儒者伪儒也儒无不君子而不能不盗于小人以小人之心而盗君子之学并其儒而小人矣此学术诚伪之辨也夫君子小人易辨也同冒之以儒则难辨然则儒门便可作小人一藏身窟此个酿祸胎不浅故圣人严之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卜子夏入闻夫子之道而悦出见纷华靡丽而恱其神岐矣落根不清即一切规模严谨亦只守得一伪字他日既老而曽子哭之曰与汝事夫子于洙泗之间退而老于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汝于夫子尔罪一也无乃实不至而有侈心与夫子豫窥其微也故以是警之 陆象山曰子夏之学传之后世尤有害此语最刻盖讥朱子也其讥朱子曰揣量摸冩之工依仿假借之似其条画足以自信其节目足以自安谓朱子实传子夏之学耳然谓朱子传子夏规模则可谓朱子传子夏血脉则不可朱子是孔子的血脉孟子的眼孔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女音汝澹徒甘反】
  澹台灭明狷士也即二事而观则知其一言一动皆有成法而其大节凛然有所不为又如此得若人以端士习表民风可矣将斯道之传亦尚有頼乎 洪武末蘓州知府姚善躬下士隠者王宾独居陋巷善躬往候见舍车歩入叩门宾问为谁对曰姚善乃开门延语及宾报谒望门再拜而返善自邀还辞非公事不敢入又将候韩奕奕避入太湖善叹曰韩先生所谓名可闻而面不可见者耶有钱芹自守甚髙善初愿见不可得会俞贞木以明经见重于善月朔望必延致学宫讲经书训士一日馈菜于贞木误致芹所芹受之吏觉其误诣贞木以告贞木曰钱先生不苟取子今受不辞必仰府公之贤耳善喜讶欲往候使人先道意芹对使者曰芹诚幸见公然芹民也礼不可往见于庭若明公宏下士之风请俟月朔胥会于学宫善如期至迎芹坐上坐延质经义芹曰此士子之业今事有急于此者善益竦然请问之芹但出一简授善竟不交言而去视之则皆战守制胜之策也善心嘉之时靖难兵已南渡矣后善竟以勤王死节愚按三代而后尊贤下士若姚公者真空谷之足音也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殿去声】
  左传齐师伐我孟孺子泄帅右师冉求帅左师及齐师战于郊右师奔齐人从之孟之侧后入以为殿抽矢策其马曰马不进也夫子特表其心之不伐以为居功者劝云 士君子苟无礼义以养其心于功名之际鲜不攘臂起者晋灭吴王浚功多而见枉于王浑不胜忿愤或说以居功未善浚曰吾始惩邓艾之事惧祸及身不得无言其终不能遣诸胸中是吾褊也盖褊之心难化如此故君子不可以不学也 谢上蔡举孟之反事或曰今人亦能有此又须要人知其不伐程先生笑曰直如此巧此所谓巧于伐者可见人心辗转闪换只是一团矜气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鮀徒何反】
  此人心之变也人人习为二人之熊而恬不知怪非徒好谀悦色而已有世教之责者曷思所以挽之问祝鮀之佞宋朝之美于世何当曰只为争名夺利非此一副乖口角热面孔不能济所以人人习之由其道便做到弑父与君 余尝问朱文懿公何如人刘静之曰亦甘美正是此美字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言人不能不由道而卒莫之由是重可怪也曷不醒于由户之能乎 人原在道中生活只是一物无以已合彼之劳故曰由要其至如舜之由仁义行者是若依门傍户犹之乎背而驰也由道之叹非徒激发下愚亦以指点上士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文与质华实之称也纔有华实分数可言便是胜便落小成徳噐若彬彬直是浑然无迹适得乎礼乐之中矣故曰君子盖就其学之所至而言也 质胜文胜气质之病也文质彬彬学问之功也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此夫子道性善也言性善而证之情善才善犹在枝叶上论今直举人生而归之直只竖一毫喘一息亦是此纯粹至善之理更无有罔而生者曰幸免亦危矣哉判到生死闗更不必说圣狂人禽之辨令人怆然 学问是救命灵符 只初念是直处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好去声乐音洛】
  君子之学知启其端知之至斯好之矣好之至斯乐之矣知道之在我也而学之而求必得之得之斯乐矣此进学之序也学不进只是自足纔一试于道而自谓已至岂知进一格复有一格乎指点不如处正催人进歩也 终身难满知量当下亦有乐机只好之一闗是彻始彻终精神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以上之上上声语去声】
  形而上者谓之道道不可言其可言者皆形下者也虽形下者而形上者即在其中故圣人之教莫非下亦莫非上也顾学者所闻何如耳上焉者悟其上者机虽居处恭执事敬亦上也故可以语上下焉者无往而不滞于下即一贯之传实以启门人之惑矣故不可以语上也是以君子之设教也不执方而治不凌节而施时达其所已能而不强其所未至 子曰下学而上达直是语下不语上曰可以语上亦非执上以语上也如神化性命之语亦只是注脚

  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逺之可谓知矣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知逺皆去声】
  人只是一心只无二无杂便是道第一是祸福心害道进之是欲速助长心害道惟知者知当务之急而不媚神以邀福惟仁者勇于力行而不累于正助之私知以及之仁以守之由粗以及精而渐复其心体之纯其于道也几矣夫子告樊迟亦彻上彻下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