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学案

  忠信徳之本也义徳之制也主忠信有其本也徙义则日新而不穷日新之谓盛徳故曰崇徳也夫徳本固有而不能不受蔽于有生之情识则辨惑要焉从情识用事时一勘即破如大梦之获醒便觉本体昭著从此渐加培养渐加省察而天理造其极至矣 问易曰忠信所以进徳也此复云徙义何也曰易进徳对修业而言此则盛徳大业一以贯之者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则徙义之谓也又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 只是一心而心所散见处便是义便有无穷境界我这主一之心既葆得此理完固足以为日用云为之本由是随事精察而力行之日新又新转徙无端小而证之日用饮食大而察之纲常伦理无不得其泛应之妙所谓徙义也此道问学之功也崇徳得力处在此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政有大纲君臣父子是也君尽君道臣尽臣道父尽父道子尽子道而政无余藴矣虽然君仁则臣忠父慈则子孝故曰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逺近莫敢不一于正而无邪气奸于其间者此政之说也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含蓄无限道理九经三重从此出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

  子曰聴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折之舌反与平声】
  子路果断之才优于从政虽折狱之难而片言之下几无遁情矣记者申之曰子路无宿诺则岂立办于剸割之际哉其忠信之所感孚者固然也想其诚心质行可质神明能令狡伪者献其诚倾险者输其敬虽未至于无言靡争之化亦几有刑清讼简之风焉虽然聴讼末也必也以徳化民使民无讼乎则非声色之可与几也是以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彼徒取信于然诺之间陋矣

  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居之无倦有纯心也行之以忠有实政也夫政未有不本于所居者故先黜倦心以为万事万化之本而行特举而措之政在是矣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君子耻独为君子故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耻独为小人故反是夫小人岂性与人殊哉不如是不足以自济其恶也噫芝兰难植荆棘易栽自世有小人而世道俱受其祸矣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政者正也凡纪纲法度皆是此理只行之有本为人上者亦以身帅之而已

  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国贫则多盗上黩货也上黩货则亷耻不立教化不行民起争心况重以诛求无厌民不堪命乎盗贼公行固其所也予观末世之政贪秽成风京官诛求郡吏县令掊克小民催科日巧聴断日滥无所不至真白昼为盗也小民见吏如逢刼手毎一供应剜心吸髓动輙破家民穷财尽盗贼横行官司知而不问苟饱私橐传舍而去后复如之地方事日弊一日真大乱之道也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徳风小人之徳草草上之风必偃【焉于虔反】
  为政不废刑而刑非所恃也刑以弼教教行而善则刑设而不用矣然非可求之民也子欲善而民善矣呼吸一气有风行草偃之机焉视刑杀之所制为何如哉夫用杀者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不从上之好也人主亦慎其所以风之者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行去声】
  达在行闻在名闻可以征达而亦可以假达故子张以闻为达亦未必以虚誉为闻但既谓之闻则伪君子可托以文奸而其病有不可胜言者其与真修达士天壤不侔矣故夫子既表达者之心而又借闻以发伪学盗名之情状为万世学者垂法戒也严矣哉达者之心质有其直而又随事制宜于凡天理当然之则有深嗜而笃好焉然且不敢自以为是也察言观色以证人之应违虑以下人以启人之乐告其深心密诣全是闇然工夫而实徳之所感孚固已逺矣在邦必达在家必达自我达之也闻者之心则不然色取仁则不质直矣而且行违则义袭而取矣又傲然自是居之不疑则与观察之心异矣此其一生夸诈之气固不必问所行之通塞而借以猎隆隆之誉亦安往而不得哉邦家必闻亦可耻也一达一闻情状较然学者未尝不志于达而不免他岐于闻毫厘之差谬以千里审之审之 质者朴实之谓而直其理也好义则事事皆天理矣色取仁而行违者矫饰于外貌而不情事事伤天理也居之不疑则终无败露处矣世多肉眼被他强口厚颜恁他朦胧过去也无可奈何 闻达同是一般但达者总是义闻者总是利迹是而实违

  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徳修慝辨惑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徳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与平声】
  徳与慝相为存亡惑则慝中之蔽也查勘到此可为拔本塞源之见故曰善徳贵日崇而崇苟自以为得则不足崇矣所为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慝贵日修而吾修吾之慝而攻其恶无攻人之恶并力自治无丝毫自恕也至于人心之惑不一而忿怒其大者从一朝之忿而辨之亦可以得惩忿之功矣辨惑者从血气上极力消融而此心莹照之体复修慝者从物欲上极力克除而此心纯白之体全岂所谓崇徳之事非乎学者深察乎此而自得焉亦庶几善学者矣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去声】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去声】也吾见【贤遍反】于夫子而问知【同前】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音遥】不仁者逺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逺矣【选息恋反】
  仁者能爱人能恶人而其道总归于爱知以知人所以成爱也樊迟未达疑知之妨于爱也故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则以知成仁矣而樊迟犹未达谓夫子举错之说若专言乎知未通乎仁也曷不以帝王已事观之举皋陶伊尹而不仁者逺此圣人之知也即圣人之仁也圣人仁知妙于一原而不见其分布之迹天下但囿于举错之中而名言莫罄欲指其孰为仁孰为知不可得也然则圣人之言其犹天道乎无所不包而浑然无迹故曰富哉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告工毒反道去声】
  忠告而善道之大抵匡救如是则宜见可矣不可则止焉而已何至强颜不入徒自取辱乎不负友亦不自辱以伤友谊此所以为朋友之交也

  曽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文谓诗书六艺之文所资于朋友讲习者不浅而学问之道乃在于求放心而完其徳性则文直所藉以为为仁之资而友其辅我者也学不求仁而徒博文之为见终无实益安所辅我者 此亦圣人博约之训

  论语学案卷六

  ●钦定四库全书

  论语学案卷七

  (明)刘宗周 撰

  ○下论

  子路第十三

  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学不究乎万物一体之源则临政出治未有能以身视民家视事者诚以身视民家视事则有先之而已矣劳之而已矣君子以一心之精神运天下于声色之外我倡导而民自正我厉精而事自康若提纲挈领然而天下治矣然则先劳之外又何益哉人情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亦永持此先劳而已语曰一息不运机缄絶学如是政亦如是 先劳之精神帝王之气魄大可虞者倦而已 先劳为政子路固优为之但要以无倦则知先劳之心尤有本领非袭取意气者由可以益矣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舎诸【焉于虔反舎上声】
  为政有体要先有司赦小过寛大之体也举贤才则辅理得人而政要举矣三者俱从廓然大公中流出非私智小惠也故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舎诸以天下之才公天下之举如天地之化物各付物而已不劳焉至于天下已治而不知谁之为此王道也 天下事纔着有心做便不是这私意济得甚事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中去声】
  国家名分一不正而礼乐刑政举受其弊国非其国矣正名所系大矣哉故君子名之必可言言之必可行而礼乐刑政举而措之矣君子于称名之际其容苟焉而不加之意哉此孔子所以惓惓于卫政也或问孔子正名当如何曰使卫君虚心委夫子以政必当人不与适政不与间惓惓于父子一本之良感格主心而以天理民彝之不容泯灭者转移国人之观聴使辄幡然悔悟迎父蒯聩而逊之位蒯聩即晏然受之而不辞犹愈于辄之立也或曰均一叛父也舎辄而立蒯聩于义何居曰此专为卫辄言不为蒯聩言当立也蒯聩父子之伦彼一时也辄父子之伦此一时也时移事异舎见在之纲常而胶先君之死命是重之逆也使蒯聩稍有人心既反国而不自立然后辄不得已而受之而所以处父子者克尽其道庶几人伦正而名分肃矣曰使以夷齐之义揆之则父子俱在所废盍立公子郢为正乎曰废辄立公子郢周天王事也非臣子可得而议也曰后世无霍光赵汝愚乎曰以孔子处卫必当有潜移黙夺之权不至为霍赵之事如感格得辄父子则已父父子子矣何必郢贤然而卫虽有待政之心而孔子终不仕卫者亦以卫事已定而辄之逆天理害人心者终不可与为善则亦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而已矣曰陈恒弑君孔子沐浴而请讨曷不行于卫辄乎曰灭国废君既出于天子之义则孔子固不能行之于与国矣且讨陈恒而不可又其如出公何凛然斧钺姑托之正名之一言而讨贼之义着于万世矣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好去声夫音扶襁居丈反焉于虔反】
  古四民之业皆不废学即道即艺而大小则有判矣故士为四民之首尤专责以大学之道修己治人之方而世道所赖以不坠者也大人之学礼义信而已道一也而其肃然整齐者谓礼截然果断者谓义肫然恳至者谓信皆性体之流露也以此明徳即以此亲民敬服用情之化有莫知其所以然者夫如是者谓果能礼以作民敬义以作民服信以作民情而王道可四达而不悖矣襁负之至所为凡有血气莫不尊亲是也此学问之极功儒者之能事初非有待于外而得之者视区区稼圃一身之图眇乎小矣故曰焉用稼 世不乏长沮桀溺之辈如迟者问稼圃亦从而效之故夫子斥之 或问圣人言大人之道曷不及仁曰礼义信皆仁也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使去声】
  穷经将以致用也非其用之谓也明体而已矣无得于身心性命之间而欲措之天下国家无由矣诵诗三百而不达于政不娴于应对则亦章句之学而已虽多亦奚当于用哉甚矣章句之学非学也夫六经皆经济之道也而诗三百篇是昭代精神命脉所寄于当世之用尤切焉是故本之二南以求其端参之列国以尽其变而民情土俗之变征矣正之以雅以大其规而纲纪治乱汗隆之运着矣和之以颂以要其正而先王出身加民之道彰矣此所谓达于政也诗言志歌永言故曰不学诗无以言此所以优于专对也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此责人主以身教也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又曰有诸已而后求诸人无诸已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许先生曰此非特临御治民为然即处妻子对僮仆亦然

  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圣人并叹鲁卫之衰乱而惓惓之意尤在宗国也圣人目击鲁事之日非盖已方轨于卫矣丧亡无日徒袖手旁观而无如之何夫子又曰死病无良医此之谓也虽然即鲁卫而天下可知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其容已于周流之迹乎

  子谓卫公子荆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人情从道义用力多苟且从身家起念多周旋孰有能以苟合苟完苟美为居室者乎厯始终丰约之途而处之淡然无贪得务多之心则过人逺矣圣人非徒为居室者示训盖欲学者力破此关以为入道之路也 只为此心别有在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庶者治乱之原也富而教则王道成矣孔子策卫孟子策齐梁若合符节三代而后富强之术代有举之者教则罔闻焉此须人主躬行心术中来非徒科条约束而已夫民日有饥寒之困而上之人方且横征厚敛以迫之及其民穷盗起又不务徳教而惟力任五刑以督奸宄法愈烦而民愈乱使天下重足而立民有就死之心而无乐生之望所谓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雠而天下大乱矣曰富曰教亦举文武之政而已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亡则其政息 时主勉之时主知富国而不知富民知任刑而不知任教

  子曰苟有用我者朞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此实落语也圣人元气一吸天下潜为鼓舞 圣人秉政革故鼎新不待崇朝如七日而诛乱政大夫少正卯则弊政匪人一举而改观矣其后纲举目张随其次第厎绩张弛损益之宜而尽善焉优游厌饫需之以三年之久而后治功成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期月三年度其事则然圣人之道立斯立道斯行绥斯来动斯和也 问三年而成则仁乎曰过此以徃未之或知则仁也

  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胜平声去上声】
  善人之治以忠厚为本虽徳教未纯而刑罚非所恃者至于相继百年而善政之所浃洽者深矣胜残去杀庶几小康之治云尔夫子目击当时好杀滥刑之弊而致思于善人之化若有左券然故曰诚哉是言也王者之不作而思善人亦中行狂狷之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