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村四书说

  子禽问于子贡曰章
  温良恭俭譲可谓善形容圣人者细别之则天地之气备焉温者和蔼春气也良者明达夏气也恭者严肃秋气也俭者収敛冬气也譲则盛徳若虚秉心无竞而行乎温良恭俭之中如土气之流行于四时也
  有子曰礼之用章
  礼之用和为贵以今日用礼者言之必以和行之乃可贵也先王之道斯为美以昔日制礼者言之惟其和所以为美也然礼中自有和耳如放乎礼法以为和则何可行之有观有子之意似虑乎行礼者之拘苦势将激为放荡之行故特设为两救之论其后庄周之徒嗣兴大毁周孔名教则有子之言验矣程朱尝论两晋风流是东汉名节之所激而变者亦此意耳
  有子曰信近于义章
  信也恭也与人亲也皆世所谓善行也然必裁之以义礼之中正要之以道谊之合则言行无尤悔而其与人交也可以乆而相依如宾之有主矣为善行而不能终于无弊者不知学而不谨始焉故也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章
  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者志之笃也敏于事而愼于言者功之专也然非就正有道则虽坚苦刻励而学术之差至有为害于无穷者圣人之言实万世学者之法
  子贡曰贫而无谄章
  无谄无骄在行上作工夫乐好礼在学上作工夫先有所立而后求其自得则乐好礼亦须以无谄无骄为基但不可终身诵之耳他日夫子之言自富贵贫贱不处不去以至无终食之间违仁亦此意也此是论学问进歩不是评两项人子贡引诗言极切故夫子深取之
  为政篇
  子曰诗三百章
  集注无与毋通为禁止之辞先儒以礼之毋不敬证之其义甚精言诗之教如此也 案诗旧説谓三百篇皆贤人所作而可以被之歌荐之鬼神用之宾客其释义也非美则刺盖如风诗郑卫之国则以其淫乱之言为讥他人之作似皆因夫子此章而迁就其说者宋吕伯恭实主斯义故谓郑声淫者其声淫而非诗淫也雅乐郑声以声乐别而非以诗别也间有淫诗讥淫者而非自为淫也朱子以为不然故谓雅郑之别雅即大小雅也郑即郑风也诗与乐相为首尾未有诗不淫而声淫者桑中洧外诸篇自比于乱而设淫辞首末无所谓讽一者岂端士正人之所屑作夫子所谓思无邪者盖言诗之为教使人如此非必其言粹然一出于正也朱子暮年于易卜筮诗雅郑之说守之益坚二经本指所以复明者厥功大矣
  子曰道之以政章
  就本文观之则似轻政刑而重徳礼然自尧舜以来礼乐刑政皆有专官则政刑未尝废也但不以是为先耳若后世则专务政刑又不但以为先而已也故朱子言政者为治之具刑者辅治之法徳礼则所以出治之本而徳又礼之本可谓反覆详尽首章言为政以徳正此意也 政刑未尝废而不以为先者攷之周官最分明冡宰辅翊王躬以成君徳故居首其所掌者虽多出入起居饮食服御之事然所以调养防闲使之正心修身以齐其家而为治平之本者不离乎是司徒掌邦教宗伯掌邦礼则次之司马掌邦政司寇掌邦刑则又次之至治之世至于刑措刑为秋官董仲舒所谓隂之用在空而置之不用之处者也臯陶言治亦先之以九徳然后及于五典五惇五礼有庸五服五章五刑五用本末先后自古然矣帝之命曰以弼五教刑期无刑意可见也春秋之世反之而祸极于亾秦故夫子言此以警时弊非谓先王之道尽废政刑也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章
  此章虽圣人自言然实万世学者法则首之以志次之以立又次以不惑知命耳顺又次以不逾矩先儒所谓立志以端其本居敬以持其志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者其次序实与此合也自圣人至于学者生安学利困勉其等不同然而为学次第则一而已 须知此不是分段做工夫当其为学之初便已志气相持知行并进然语其得效则有先后志不立则无下手处故志之立最先又乆之而后徳性坚定又乆之而后义理昭明又乆之而后践履纯熟此一节不透则彼一节必有扞格之处彼一节有扞格之处便须寻向此一节来大学先后之目由此而生非今日持守则废知明日致知则废行也近儒不知此理故余姚王氏之议朱子曰必待物格知至而后诚意正心则终身无诚意正心之时可谓不深考而易其言者矣 从心所欲不逾矩愚意以为非随心所欲悉合于道之谓盖凡人见理既明心之所欲如此到行事时有防防未能相应便是未能从心所欲而不免于逾矩在圣人固不应有此然其检察之密谦虚之诚必有独觉而人不及知者虽其辞益卑而无害其为圣修之极致也姑记以俟后之君子
  孟懿子问孝章
  是时懿子已无父矣故兼祭言之
  子游问孝章
  如旧说犬马能养则引喻失义圣人恐不应作是言且能字接犬马说似非谓人能养犬马也盖言禽兽亦能相养但无礼耳人养亲而不敬何以自别于禽兽乎
  子夏问孝章
  此与答子游之意同皆不重能养而重爱敬之心也色难似亦当兼爱敬言之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章
  后篇云回也非助我者也正说其不遣处又曰于吾言无所不说说则生意充满如草木之逢时雨萌芽甲坼自不能已是其足以发处
  子曰温故而知新章
  不温故则所积者薄而不能裕于有本不知新则所见者滞而不足应乎无穷
  子曰君子不器章
  器者以一能成名之谓如子路之治赋冉有之为宰公西华之治宾客以至子贡之瑚琏皆是也君子之学徳成而上艺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后顔子视聼言动之间曽子容貌辞气顔色之际而臯夔稷契伊傅周召之功勲徳业在焉此之谓不器若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为不器是犹未离乎器者矣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章
  学而加之以思则寻绎而日以亲体验而日以明而其学也益固矣思而加之以学则有所证验而实有所裨助而安而其思也益精矣
  子张学干禄章
  不多闻见则无以畜徳不阙疑殆则不能精义不愼言行则不能时措之宜三者备而犹恐未免于尤悔也亦曰寡而已矣
  八佾篇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章
  若夏殷之礼总无传者则夫子何由而能言盖当日遗文轶事犹或流传但残缺不完且乆无讲论之者耳夫子好古敏求又有心通百代之识故或得一而能推其余或见数而能知其义此其所以能言也然非有所证据则不但人莫之信而已亦危殆而不安鲁所备者周礼耳夫子周流列邦庶防二王之后修其礼物记识旧事之人犹有存者而其道亾文散世逺人湮殆无异于他国求若鲁之易象春秋周之老聃苌可以考而咨者无有焉此其所以不足征也故曰假令文献而在则虽人亾政息而以吾所心知者与其旧典献民相质必能使二代之规模禹汤之精意与昭代并传而表吾言之不诬矣此章见夫子述古之殷搜采之备黙契神悟之智阙疑存信之心此所以为万世师法也
  或问禘之说章
  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知其理而仁孝足以体之则物与民胞皆我度内子孙臣庶呼吸相通而治天下不难矣故中庸又引子之言曰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此论道之极致而非可易为或人言也
  王孙贾问曰章
  集注说奥灶之祭自有所考然愚意古五祀皆有祭门户行灶不待言矣中霤惟上古穴居野处凿土通明时有之后世圣人易以宫室则中霤之祭当于何所乎室中有奥盖神道祖考之位生人主者之居是一家之最尊者则疑中霤之祭当设于此也五祀之中中霤为贵然灶者饮食所从出妇人孺子咸奔趋焉故时俗为此语而贾述之礼文残缺不可考究妄意如此未必其是也
  子曰闗雎乐而不淫章
  闗雎疑非宫人之诗乃是后妃所自作盖古者外朝宫中皆有职女职如妃嫔世妇御妻之类是也后妃思得贤女职以自助而配君子至于形为寤寐反侧之忧乐以琴瑟钟鼓之盛不但无嫉害之心而有爱慕之诚非盛徳能若是乎夫求贤以示周行昭徳音笙簧琴瑟与嘉宾式燕此小雅所以为周之隆也其义正与闗雎相对诗则由内以及外故闗雎为风首而小雅鹿鸣次之乐则由后而返本故工歌自鹿鸣始而以闗雎为终所以表圣徳之盛推王化之原此序诗作乐意也好徳而不好色故乐而不淫诚求而非情感故哀而不伤今诵其诗讽其辞义皆可想见至被之歌亦必有优柔平中之美故夫子以为洋洋盈耳而不可得而闻矣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章
  或人是反覆求器小之说非与夫子辨论俭是器小之似固易知至夫子答以非俭又转为知礼之疑者守礼则近于拘迫而似乎器小盖亦世俗之见也凡论语记或人所问夫子多不尽其辞盖以其人之识未足深论然就所谓示诸斯者而思之则禘之说可知就所谓不俭不知礼者而推之则器小之指亦可悟此所以为圣人之言也
  子语鲁大师乐曰章
  乐每阕之中有纯乎工歌者有奏笙管者有歌笙迭代及合作者然如此章四节则歌奏皆当有之声相应而不相背是翕如乆之则两声如一声是纯如细辨之条理分明是皦如合聼之一气相生是绎如也合而分分而合万事皆然声音其一端尔
  里仁篇
  子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章
  无私心则不牵于情而无善善不能用恶恶不能去之过当理则不动于气而能使君子小人各得其所
  子曰富与贵章
  富贵贫贱取舍之间是立身之大节于此有差则无由入于君子之路以其本心既失故也故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由此而进之则存省此心与仁相依而无终食之违极至于造次顚沛不以利害安危而夺吾本心之徳焉此学之自粗而精自易而难之序也一说下文只是申明上文意富贵贫贱不能审处
  者由失其本心故有所苟且而就有所逼迫而去也君子于本心之徳虽终食之顷不违况去就大节乎故富贵之来有不暇审择者而造次必于是贫贱之中可以至于困顿流离而颠沛必于是也 两不以其道得之似当一例看盖以为非道得贫贱语终未顺亦是言不以道得富贵则不去此贫贱也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章
  无以尚之者好之至也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恶之深也此如大学之如好好色如恶恶臭正是用力处似不必以成徳言盖求必得而后为好之至务决去而后为恶之深志气相生岂有力不足之患或者强弱不齐中道而废者有之然我亦未之见则以真知所好恶者少也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章
  无适无莫而义之与比所谓絶四之后必有事焉者大而仕止乆速小而取予辞受皆如此
  子曰能以礼譲为国乎何有章
  此章当为虚文具而无实意者发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章
  此章义理至程朱始发明尽致而朱子语类有曰天地生万物而其所生之物皆物物有一天地之心圣人应万事而其所处之事亦事事有一圣人之心此言尤精防切当盖一心之发散为万用之施而万事之为肖其本心之徳此中心如心之义一以贯之之实周子所谓发圣人之蕴教万世无穷者此也 或问异氏月落万川之说与此同乎曰不同彼以心之觉性为一吾以心之实理为一也是故彼之喻性之寂现也每以虚景言之如所云明镜者是也明镜本空而万象之来毕照此于一贯之义似矣然而所成者虚景也至程子乃以谷种喻之种一而已而其所成有万无一不与种相肖者是之谓实迹而非虚景吾儒一贯之学也
  子曰君子喻于义章
  此章当合程子陆子之言乃备君子志在于义故喻义而其好义也不倦小人志在于利故喻利而其好利也无厌愚谓至于好义不倦则其徙义也必有不能自已者好利无厌则其徇利也亦将无所不至矣公冶长篇
  子使漆雕开仕章
  注斯指此理而言然即指仕言亦可言未能自信其可仕也 夫子所叹为难见者曰隐居以求其志夫所志何志也修己以及物之志也何以谓之求其志志在是而求所以自信焉尔必隐居以求之者所志既大非所养之深未足以充之也观后篇子路冉有公西华言志夫子未有与辞所与者乃在不仕之防夫春游咏归与夫子酬知之问若不相应然为圣人所叹许岂非志其大而不苟自试乐其乐而不屑外求者与圣门髙弟如顔曽之徒皆终身不仕易所谓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夫子则见龙在田天下文明知不可而为之以申大义于天下者也顔曽之徒欲为圣人而未至其余则又非所愿也此庶防夫子所谓求其志者外是则曽防漆雕开气象近之故先儒以为己见大意
  子曰道不行章
  无所取材是论其素非就此一事而言闻从浮海而喜可谓不屑于俗而勇于义故夫子喜而赞之无贬辞也好勇过我是赞之无所取材是进之皆因此一事而概其平生也
  子曰吾未见刚者章
  义理常伸而血气不用之谓刚苟动于血气皆欲而非刚也世俗以血气为刚故夫子辨之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章
  子贡所言自是恕之事未必是以仁自居夫子以为非尔所及者盖其能恕则去仁不逺矣未易能也君子之道某未能一者恕也曽子亦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仲弓问仁夫子以此勉之他日子贡问博施济众问终身可行夫子皆以是进之此之未许亦所以进之也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章
  子贡言文武之道夫子焉不学又言宗庙之美百官之富皆是有得于夫子之文章者此则又与闻性道而叹之之辞也然性道文章初无二理故夫子他日告之曰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又曰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非也予一以贯之夫春秋冬夏庶物露生无非至教则天载之神在是矣诗书六艺一以贯之则性命之精在是矣精粗本末合一之妙非深于道者不能契而夫子屡以示子贡焉岂非顔曽之亚与
  子在陈曰章
  狂者心追古人而其志可嘉简者不屑世俗而其风可尚二者皆圣人之所取而亦皆有病焉盖狂而无以敛之则荡简而无以密之则踈故夫子谓不知所以裁之而孟子谓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语类一说以狂为斐然成章简为不知所裁似未当二字皆就狂士言之或曰简即狷也狷者自守而有所不为故曰简
  顔渊季路侍章
  圣门言志有以用世言者子路曽晳冉有公西华侍坐是也此章但命言志故所言者皆日用性分之事圣贤之分只在安勉子路曰无憾顔渊曰无伐无施皆是自觉憾与伐施之不善而愿除去之夫子曰安之信之怀之是顺乎心之自然与以物所应得体味三无字三之字则圣贤分量自见无憾比之无伐施又较粗则子路顔子所造之浅深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