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孟辨


  折衷曰京师坐鬻者愚逺方之人直百必索千酬之当其直则售意其知价也知价不可复愚酬之过其直则不售意其不知价也不知价则唯吾之愚必极其所索而后售孟轲抱纵横之具饰以仁义行鬻于齐齐王酬之以客卿且曰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锺轲意齐王不知价者遂愚齐王求极所索而后售齐王徐而思轲之言曰王如用予则齐王犹反掌开辟以来无是理是必索髙价者悔而不酬轲亦觉齐王之稍觉也卷而不售抱之他适徐而自思曰齐王之酬我其直矣矫然不售行将安鬻迟迟吾行三宿出昼冀齐王呼已而还直是又市井贩妇行鬻鱼盐果菜之态京师坐鬻犹有体小儿方啼而怒进以饭推而不就俟其怒歇而饥也睨然望人进之也轲之去齐留齐儿态也夫
  余氏辨曰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价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价者也吾夫子大圣人也犹待价而沽况孟子乎孟子抱仁义之道较其美非止荆玉之比也急于求售而献非其人未免刖足尔孰若珍其货而后市乎孟子三宿出齐乃孔子去鲁之意万一齐王省悟听纳其说举安天下之民而其价岂止十五城之重哉乃谓孟子索直于齐如市贩妇儿之态不若京师坐鬻者犹有体其言过矣【朱子曰诋孟子未有若此言之丑者虽欲自絶而于日月何伤乎有不必辨已然缺与之辨则亦有说矣孟子之称孔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乆则久可以速则速而孔子之自言曰无可无不可又曰我待价者也今以夫子之事观之则斯言皆非虗语矣孟子学孔子而得其传焉其去齐之果而出昼之迟皆天理之自然而未尝有毫髪私心也非知其所传者何事则何足以语是哉】

  折衷曰韩愈欲无释老孟子欲无杨墨甚哉未之思也天不唯庆云瑞雪景风时雨而霜雹降焉地不唯五谷桑麻而荑稗钩吻生焉山林河海不唯龟龙麟鳯而鸱枭豺狼蛟鼍出焉古今岂有无小人之国哉作易者其知道乎
  余氏辨曰孟子欲无杨墨韩子欲无释老一则为义之偏其过至于无君一则为仁之偏其过至于无父先王大道由是榛塞孟子辞而辟之然后廓如也释氏生西竺汉明帝始求事之老氏生周末西汉窦后始好尚之自晋梁以及于唐其敎显行韩公力排斥之然后大道得不泯絶有识之士谓洪水之害害于人身邪说之害害于人心身之害为易见尚可避者心之害为难知溺其说者形存而生亡矣自非知识髙明孰知其害而务去乎韩公谓孟子距杨墨而其功不在禹下唐之史臣谓韩公排释老而其功与孟子齐而力倍之讵不信夫且夫唐虞三代之盛时未尝有所谓释老杨墨者茍欲其无亦不为过而谓地不唯五谷桑麻而荑稗钩吻生焉世岂有种五谷桑麻而不去荑稗钩吻者欤若孟子者正务去荑稗钩吻之害而欲五谷桑麻之有成也今乃立异论以攻之是诚何心哉予惧圣道之不眀故不得不与之辨或曰二三君子近世最为知名者后学多宗其议论孟子之书讲之熟矣非之诋之不徒为是纷纷也理有窒碍可得而隐乎子辨则辨矣其如招咎何答之曰予贫且贱固知其不免也然吾夫子之道得孟氏而益尊使其可非可诋则吾夫子之道何能而益尊欤世之学者贵耳贱目厌常好怪徃徃喜其立论之异诚以孟子为不足学羞称王道耻言仁义叛道乱伦沦胥为禽兽之归矣予为此忧不得已而与之辨务眀仁义而已矣是我咎我遑恤乎哉遑恤乎哉【朱子曰知尧舜孔孟所传之正然后知异端之为害也深而息邪距诐之功大矣彼曰景风时雨与戾气旱蝗均出于天五谷桑麻与荑稗钩吻均出于地此固然矣人生其间混然中处尽其爕理之功则有景风时雨而无戾气旱蝗有五谷桑麻而无荑稗钩吻此人所以参天地赞化育而天地所以待人而为三才也孟子之辟异端其志亦若此而已圣人作易以立人极其义以君子为主故为君子谋而不为小人谋观泰否剥复名卦之意可见矣而曰古今岂有无小人之国哉呜呼作易者其知道乎其不知易者甚哉】

  尊孟辨卷下

  ●尊孟续辨原序

  余作尊孟辨出以示诸友或曰温公之疑辨焉可也李郑之说不根奚足辨哉余曰子以李郑二子名位勲业之卑欤何为不足辨彼亦文士也今欲明大道示至公茍于贵贱尊卑有所汰择是亦徇时态之所为其心已不公矣道胡为而明又况常语折衷之文盛行于世陈次公且谓刘歆以诗书助王莾荀文若说曹孟徳以王伯乃孟子一体以常语有大功于名教傅说亦谓孟子教诸侯叛天子为非孔子之志尽信书不如无书之说为今之害以常语不作孰为究明如温公之疑曽无称述之者岂可谓此可辨而彼不足辨哉或又曰近世如何深之删孟晁说之诋孟刘原父道原张俞軰皆非议孟子然皆不取信后学兹固不足辨如后汉王充着论衡而有刺孟篇近世苏公轼作论语说而与孟子辨者学者诵习其书以媒进取者总总也可无辨乎余曰诺遂取王之刺者十苏之辨者八并辨之以为尊孟续辨虽然孟子之书如日星丽天有目者皆知尊之岂待余之辨而后尊耶曰尊孟云者余自谓也有见闻与余同者当共尊之矣干道八年夏六月甲寅寓东阳毋自欺斋书

  ●钦定四库全书

  尊孟续辨卷上

  (宋)余允文 撰

  ○王充刺孟【后汉王充着论衡有刺孟篇】

  孟子见梁恵王王曰叟不逺千里而来将何以利吾国乎孟子曰仁义而已何必曰利夫利有二有货财之利有安吉之利恵王曰何以利吾国何以知不欲安吉之利而孟子径难以货财之利也易曰利见大人利渉大川干元亨利贞尚书曰黎民亦尚有利哉皆安吉之利也行仁义得安吉之利孟子不且语问恵王何谓利吾国恵王言货财之利乃可答若设令恵王之问未知何趣孟子径答以货财之利如恵王实问货财孟子无以验效也如问安吉之利而孟子答以货财之利失对上之指违道理之实也
  余氏辨曰战国之君所尚者权谋所利者争地争城而已岂知所谓仁义哉孟子逆知其意告之以仁义之利未见其违理也使恵王知安吉之利以孟子难以货财为非是则何以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自无具眼见理不眀求前哲之言而刺之多见其不知量也

  锺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子盍为我言之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孟子曰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夫孟子辞十万失谦让之理也夫富贵者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故君子之于爵禄也有所辞有所不辞岂以己不贪富贵之故而以距当受之赐乎
  余氏辨曰孟子之仕欲行道也非为爵禄而仕也如充之言既有得富贵之道当受其赐不计其道之行与否岂孟子之志哉抑不知辞十万如何是失谦逊之理

  陈臻问曰前日于齐王馈兼金一百镒而不受于宋馈七十镒而受于薛馈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孟子曰皆是也当在宋也予将有逺行行者必以赆辞曰归赆予何为不受当在薛也予有戒心辞曰闻戒故为兵戒归之备乎【案此句文义未明然论衡原本亦同余氏盖因其旧文】予何为不受若于齐则未有处也无处而馈之是货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夫金馈或受或不受皆有故非受之时己贪当不受之时己不贪也金有受不受之义而室亦宜有受不受之理今不曰己无功若己致仕受室非理而曰己不贪富引前辞十万以况后万前当受十万之多安得辞之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乗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亦泰乎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而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受尧天下孰与十万舜不辞天下者是其道也今不曰受十万非其道而曰己不贪冨贵失谦让也安可以为戒乎
  余氏辨曰孟子于受金不受金之际皆合义充以贪不贪为说谬也妄也

  沈同以其私问曰燕可伐与孟子曰可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士如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爵禄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何以异于是齐人伐燕或问曰劝齐伐燕有诸曰未也沈同曰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彼然而伐之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也夫或问孟子劝王伐燕不诚是乎沈同问燕可伐与此挟私意欲自伐之也知其意慊于是宜曰燕虽可伐须为天吏乃可以伐之沈同意絶则无伐燕之计矣不知有此私意而径应之不省其语是不知言也公孙丑问曰敢问夫子恶乎长孟子曰我知言又问何谓知言曰诐辞知其所蔽滛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虽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孟子知言者也又知言之所起之祸其极所致之福见彼之问则知其措辞所欲之矣知其所之则知其极所当害矣
  余氏辨曰此叚已于温公之疑辨之矣此刺全无意义

  孟子有云民举安王庶几改诸予日望之孟子所去之王岂非前所不朝之王哉是何其前轻之疾而后重之甚也如非是前王则不去而于后去之是后王不肖甚于前而去三日宿于前不甚不朝而宿于景丑氏何孟子之操前后不同所以为王终始不一也
  余氏辨曰出处君子之大致去就贤者之大节孟子于此可谓知轻重矣顾其所谓犹权称也充之刺则出处之致去就之节且未知讵能知孟子之操行欤哉

  且孟子在鲁鲁平公欲见之嬖人臧仓毁孟子止平公乐正子以告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予之不遇鲁侯天也前不遇于鲁后不遇于齐无以异也前归之天今则归之于王孟子论称竟何定哉夫不行于齐王不用则若臧仓之徒毁谗之也此亦止或尼之也皆天命不遇非人所能也去何以不径行而留三宿乎天命不当遇于齐王不用其言天岂为三日之间易命使之遇乎在鲁则归之于天絶意无兾在齐则归之于王庶几有望夫如是不遇之议一在人也或曰初去未可以定天命也冀三日之间王复追之天命或时在三日之间故可也夫言如是齐王初使之去者非天命乎如使天命在三日之间鲁平公此三日亦时弃臧仓之议更用乐正子之言徃见孟子孟子归之于天何其早乎如三日之间公见孟子孟子柰前言何乎
  余氏辨曰鲁不遇归之天齐不遇归之王有旨哉观此两字则孟子可谓全乎圣智矣充不于篇意之求乃谓其论称何定踈矣

  孟子去齐充虞涂问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矣由周以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舎我而谁也吾何为不豫哉夫孟子言五百年有王者兴何以见乎帝喾王者而尧又王天下尧传舜舜又王天下舜传于禹禹又王天下四圣之王天下也继踵而兴禹至汤且千岁汤至周亦然始于文王而卒传于武王武王崩成王周公共治天下由周至孟子之时又七百岁而无王者五百岁必有王者之验在何世乎云五百岁必有王者谁所言乎论不实事考验信浮滛之语不遇去齐有不豫之色非孟子之贤效与俗儒无殊之验也五百年者以为天出圣期也又言以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其意以为天欲平治天下当以五百年之间生圣王也如孟子之言是谓天故生圣人也然则五百岁者天生圣人之期乎如是其期天何不生圣圣王非其期故不生孟子犹信之孟子不知天也自周以来七百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何谓数过何谓时可乎数则时时则数矣数过过五百年也从周到今七百余岁踰二百岁矣设或王者生失时矣又言时可何谓也云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又言其间必有名世与王者同乎异也如同何谓再言之如异名世者谓何等也谓孔子之徒孟子之軰教授后生觉悟顽愚乎已有孔子已又以生矣如谓圣臣乎当与圣同时圣人出圣臣见矣言五百年而已何为言其间如不谓五百年时谓其中间乎是谓二三百年之时也圣不与五百年时圣王相得夫如是孟子言其间必有名世者竟谓谁也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治天下舎予而谁也言若此者不自谓当为王者有王者若为王臣矣为王者臣皆天也已命不当平治天下不浩然安之于齐懐恨有不豫之色失之矣
  余氏辨曰充之论扬雄法言详之矣孟子言五百岁王者兴大槩以三代之世言之也五百岁之间岂无名世者出焉如伊傅周召之徒非名世者乎以其间必有名世为孟子自谓何不可之有

  彭更问曰士无事而食可乎孟子曰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世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曰食志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曰否曰然则子非食志食功也夫孟子引毁瓦画墁者欲以诘彭更之言也知毁瓦画墁无功而有志彭更必不食也虽然引毁瓦画墁非所以诘彭更也何则诸志欲求食者毁瓦画墁者不在其中不在其中则难以诘人矣夫人无故毁瓦画墁此不痴狂则遨戱也痴狂之人志不求食遨戱之人亦不求食求食者皆多人所共得利之事以作此鬻卖于市得贾以归乃得食焉今毁瓦画墁无利于人何志之有有知之人知其无利固不为也无知之人与痴狂比固无其志夫毁瓦画墁犹比童子撃壤于涂何以异哉撃壤于涂者其志亦欲求食乎此尚童子未有志也巨人博戏亦画墁之类也博戱之人其志复求食乎博戱者尚有相夺钱财钱财众多已亦得食或时有志夫投石超距亦画墁之类也投石超距之人其志有求食者乎然则孟子之诘彭更也未为尽之也如彭更以孟子之言可谓御人以口给矣
  余氏辨曰彭更不知食功食志之义孟子引毁瓦画墁之事证之讵可谓御人以口给哉人而不知义理徒肆强辨此乃御人以口给王充之刺孟适以自刺耳

  匡章子曰陈仲子岂不称亷士哉居于于陵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扶服徃将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也孟子曰于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也曰仲子齐之世家兄戴盖禄万锺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弗居也辟兄离母处于于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也已频蹙曰恶用是鶂鶂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鶂鶂之肉也出而吐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不居以于陵则居之是尚能为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夫孟子之非仲子也不得仲子之短矣仲子之怪鹅如吐之者岂为在母不食乎乃先谴鹅曰恶用鶂鶂者为哉他日其母杀以食之其兄曰是鶂鶂之肉仲子耻负前言即吐而出之而兄不告则不吐不吐则是食于母也谓之在母则不食失其意矣使仲子执不食于母鹅膳至不当食也今既食之知其为鹅怪而吐之故仲子之吐鹅也耻食不合己志之物也非负亲亲之恩而欲勿母食也又仲子恶能亷充仲子之性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是谓蚓为至亷也仲子如蚓乃为廉洁耳今所居之宅伯夷之所筑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仲子居而食之于廉洁可也或时食盗跖之所树粟居盗跖之所筑室污亷洁之行矣用此非仲子亦复失之室因人故粟以屦纑易之正使盗之所树筑已不闻知今兄之不义有其操矣操见于众昭晳见论故避于陵不处其宅织屦辟纑不食其禄也而欲使仲子处于陵之地避若兄之宅吐若兄之禄耳闻目见昭晳不疑仲子不处不食明矣今于陵之宅不见筑者为谁粟不知树者为谁何得成室而居之得成粟而食之孟子非之是为太备矣仲子所居或时盗之所筑仲子不知而居之谓之不充其操唯蚓然后可者也夫盗室之地中亦有蚓焉食盗宅中之槁壤饮盗宅中之黄泉蚓恶能为可乎在仲子之操满孟子之议鱼然后乃可夫鱼处江海之中食江海之土海非盗所凿土非盗所聚也然则仲子有大非孟子非之不能得也夫仲子之去母辟兄与妻独处于陵以兄之宅为不义之宅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故不处不食亷洁之至也然则其徙于陵归候母也宜自赍食而行鹅膳之进也必与饭俱母之所为饮者兄之禄也母不自有私粟以食仲子明矣仲子食兄禄也伯夷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之下岂一食周粟而以污其洁行哉仲子之操不若伯夷而孟子谓之若蚓乃可失仲子之操所当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