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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注疏
[疏]“孟子见”至“为民父母”。○正义曰:此章言人君进贤退恶,翔而後集,有世贤臣,称曰旧国,则四方瞻仰之,以为则矣。“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者,是孟子见齐宣王而问之,言人所谓旧国者,非谓有高大木而谓之旧国也,以其有世世修德之旧臣也,故谓之旧国,故曰有世臣之谓也。故,旧也。乔,高也。世臣,累世修德之旧臣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者,孟子言今王无有亲任用之臣矣,往日所进者,今日为恶,而王又不知诛亡之。“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者,宣王言我何以知其臣之不才而舍去之而不用也。“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欤”者,孟子言国君进用贤人,当留意拣择,如使混然,不能精心拣择,但如不得已而取备官职,则将使其卑逾尊,疏逾戚,而ゾ乱之矣,其如是,岂可不重慎之欤。“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後察之。见贤焉,然後用之”至“如此,然後可以为民父母”者,此皆孟子教宣王进退贤不肖之言也。言於进用贤人之际,虽自王之左右臣者,皆曰此人贤,当进用之,则王未可进而用之也。以至诸大夫皆曰此人之贤,当进用之,则王又未可进而用之也。逮至一国之人,皆曰此人之贤,当进而用之,则王然後详察,亦见其真足为贤人,故然後进而用之矣。如左右皆曰此人不贤,不可进用,则王莫听之。以至诸大夫皆曰此人不贤,不可进用,当去之,则王亦当莫听。迨至一国之人皆曰此人不贤,不可进用,当去之,则王然後审察之,见其真实不贤,不可进用,然後去之乃不进用也。如左右皆曰此人之罪,可以杀之,则王又当莫听。以至诸大夫皆曰此人之罪,当杀之,则王又当勿听。迨至一国之人,皆曰此人之罪,可以杀之,则王然後详察,亦见其人实有可杀之罪,故然後方可杀之也。无他,以其一国之人皆曰可杀而杀之也。夫如此,则王然後可以为民父母,而子畜百姓矣。○注“故旧也”至“可法则也”。○正义曰:释云:“故,旧也,文从古,故也。”《诗·伐木》之篇云“出自幽谷,迁于乔木”,注云“乔,高也”。故知乔木为高大之木。郭璞云:“乔,树枝曲卷似鸟羽也。”《书》云:“图任旧人共政。”又周任有言曰“人惟求旧”,是故臣之谓也。○注“乡原之徒”。○正义曰:《语》云:“乡原,德之贼也。”周氏注曰:“所至之乡,辄原其人情而为意以待之,是贼乱其德也。”何晏云:一曰乡,向也,古字同。谓人不能刚毅,而见人辄原其趣向,容媚而合之,言此所以合德也,故有三说焉。○注“大辟之罪五听三宥”。○正义曰:孔安国《传》云:“大辟,死刑也。”《周礼·大司寇》:“以五声听狱讼,求民情:一曰辞听,二曰色听,三曰气听,四曰耳听,五曰目听。”郑注云:“辞听者,观其出不直则烦也。色听者,观其颜色不直则赧然也。气听者,观其气息不直则惴也。耳听者,观其听聆不直则惑也。目听者,观其眸子视不直则毛然也。”凡此五听是也,三宥者,“司剌掌三宥,一宥曰不识,再宥曰过失,三宥曰遗忘”。郑司农云:“不识,谓愚民无所识则宥之;过失,若今律过失杀人,不坐死。”郑玄云:“遗亡,若间惟薄忘有在焉,而以兵矢投射之。”凡此三宥也。○注云:行此三慎之听也,盖指孟子言自“左右皆曰贤”至“国人杀之也”者,是为之解也。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有之否乎?)孟子对曰:“於传有之。”(於传文有之矣。)曰:“臣弑其君,可乎?”(王问臣何以得弑其君,岂可行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言残贼仁义之道者,虽位在王公,将必降为匹夫,故谓之一夫也。但闻武王诛一夫纣耳,不闻弑君也,《书》云“独夫纣”此之谓也。)
[疏]“齐宣王问”至“未闻弑君也”。○正义曰:此章言孟子云纣崇恶,失其尊名,不得以君臣论之,欲以深寤宣王,垂戒于後也。“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者,是宣王问孟子,言商之汤王放其夏王桀於南巢之地,周武王伐商王纣於鹿台之中,还是有此言也否乎。“孟子对曰:於传有之”者,孟子答宣王,以为传文有是言也。故《书》云“汤放桀於南巢,惟十有一年,武王伐纣”。又《史记》“武王伐纣,纣走入,登鹿台,蒙衣其珠玉,自燔于火而死。武王以黄钺斩纣头,县大白之旗”是也。“曰臣弑其君,可乎”者,宣王问孟子,如是则为臣下者,得以杀其君上,岂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者,孟子答宣王,以谓贼害其仁者,名谓之贼;贼害其义者,名谓之残。名谓残贼者,皆谓之一匹夫也。我但闻诛亡其一匹夫纣矣,未尝闻知有弑君者也,故《尚书》有云“独夫纣”,是其证也。
孟子谓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斫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巨室,大宫也。《尔雅》曰:宫谓之室。工师,主工匠之吏。匠人,工匠之人也。将以比喻之也。)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姑,且也。谓人少学先王之道,壮大而仕,欲施行其道,而王止之曰:且舍置汝所学,而从我之教命,此如何也。)今有璞玉於此,虽万镒,必使玉人琢之。至於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於教玉人琢玉哉?”(二十两为镒。琢,治饰玉也,《诗》云:“琢其章”。虽有万镒在此,言众多也,必须玉人能治之耳。至於治国家而令从我,是为教玉人治玉也。教人治玉,不得其道,则玉不得美好。教人治国,不以其道,则何由能治乎。)
[疏]“孟子谓齐宣王”至“玉人琢玉哉”。○正义曰:此章言任贤使能,不遗其学,则功成而不堕。“孟子谓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斫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者,是孟子谓齐宣王,言为大宫,则王必遣使工匠之吏求其大木,工匠之吏求得其大木则王喜,以为工匠之吏能胜其所任用矣。则至匠人斫削而小之,则王怒,以为匠人不胜其任矣。凡此皆孟子将以比喻而言也,以其欲使宣王易晓其意也。巨室,大宫也。工师,主工匠之吏也。又言“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者,是孟子又言夫人既以幼少而学先王之道,及壮大仕而欲施行其幼之所学之道,而王乃曰且舍去汝所学之道而从我教命,则如之何也。“今有璞玉於此,虽万镒必使玉人琢之,至於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於教玉人琢玉哉”者,是孟子又复以此而比喻于宣王也。言今假有素璞之玉於此,虽有万镒之多,然必使治玉之人,琢而治饰之耳。至於治国家,则固当以先王之道治之,而曰且舍去女所学,而令从我教命,则何以有异於教玉人治饰玉哉!言其无以异也。以其治国家当取学先王之道者,乃能治之。今乃至於治国家,则曰且舍汝所学,而从我教命,是何以异於此哉。盖巨室则国家比也,用人犹制木,木则君子之道比也,工师则君子比也,匠人则人君比也。意言治国家必用君子之道,施而後治,人君反小而用之,未有能治国家者也。不特若此,又有以喻焉。璞玉则亦国家比也,玉人则亦君子比也,意谓璞玉,人之所宝也,然不敢自治饰之,必用使治玉人,然後得成美器也。若国家则人君之所宝也,然人君不能自治,必用君子治之,然後安也。今也君子不得施所学之道以治国家,反使从己所教以治之,此亦教玉人琢玉同也,固不足以成美器,所以残害之也,故孟子所以有此譬之。○注“巨室大宫也”至“喻之也”。○正义曰:《字林》云:“巨,大也。”《白虎通》曰:“黄帝始作宫室,”是知巨室则大宫也。《周礼·考工记》云:“审曲面,以饬五材,以辨民器,谓之工。凡攻木之工七,攻金之工六,攻皮之工五,设色之工五,刮摩之工五,砖埴之工二。”轮、舆、弓、庐、匠、车、梓,凡此者,是攻木之工也。馀工不敢烦述。所谓工师者,师,范也。教也,即掌教百工者,如《汉书》云“将作少府秦官掌理宫室者”是也。匠人即斫削之人也,《风俗通》云“凡是於事巫卜陶匠”是也。然则此言匠人者,即攻木之匠也。○注“金二十两为镒”。○正义曰:《国语》云二十四两为镒;《礼》云“朝一镒米”,注亦谓“二十四两”。今注误为二十两。
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於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万乘,非诸侯之号,时燕国皆侵地广大,僭号称王,故曰万乘。五旬,五十日也。《书》曰:“期三百有六旬。”言五旬未久而取之,非人力,乃天也。天与不取,惧有殃咎,取之何如?)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武王伐纣而殷民喜悦,匪厥玄黄而来迎之,是以取之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文王以三仁尚在,乐师未奔,取之惧殷民不悦,故未取之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它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燕人所以持箪食壶浆来迎王师者,欲避水火难耳。如其所患益甚,则亦运行奔走而去矣。今王诚能使燕民免於水火,亦若武王伐纣,殷民喜悦之,则取之而已。)
[疏]“齐人伐燕胜之”至“亦运而已矣”。○正义曰:此章言征伐之道,当顺民心,民心悦则天意得,天意得,然后乃取人之国也。“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至“何如”者,言齐国之人伐燕之人,必强胜之。齐宣乃问孟子,以谓或有人教我勿取此燕国,或有人又教我取之。今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但五十日足以兴举之,非人力所能至,此乃天也。天与之而勿取,必有天殃而祸之。今则取之,何如?故以此问孟子。“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者,是孟子答齐宣,以为今伐取之燕国,而燕国之民悦乐,则可以伐取之也。古之人有行征伐之道如此国者,若武王伐纣是也。《书》曰:“肆予东征,绥厥士女,惟其士女,篚厥玄黄,昭我周王。”是其武王伐纣之事耳。孟子所以引此答齐宣,盖欲齐宣征伐顺民心,亦若武王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者,孟子又以此答之齐宣,言今欲取之燕国,苟燕国之民愁怨而不悦,则当勿取之。故古之人有欲行征伐之道若此者,如文王於纣是也。孔子有云“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是文王於纣之事耳。孟子所以又引此答齐宣者,复欲齐宣如文王顺民心而未取之耳。“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至“亦运而已矣”者,孟子言今且托以万乘之国伐取万乘之国,其有以箪食壶浆而来迎王兵师者,岂有它事哉,盖欲避去水火之患难耳,如若水弥深,火弥热,则民亦运行而奔走矣,岂来迎王之兵师哉。意谓今齐诚能使燕民得免水火之难,亦若武王伐纣,殷民皆悦乐之,则可以取燕也。如不然,则若文王之於纣,故未取之耳。云“万乘”者,盖六国之时为诸侯者,皆僭王号,故皆曰万乘。云“箪笥”者,案《曲礼》曰:“圆曰箪,方曰笥,饭器也。”《书》云:“衣裳在笥。”则笥亦盛衣。云“壶浆”者,《礼图》云:“酒壶受一斛,口径尺足高二寸径尺。”又《公羊传》云:“齐侯唁公于野井,国子执壶浆。”何休云:“壶,礼器,腹方口圆曰壶。”《释名》曰:“浆,水也,饮也,或云浆,酒也。”○注“篚厥玄黄”。正义曰:孔安国《传》云:“以筐篚盛其丝帛也。”《礼图》云:篚以竹为之,长三尺,广一尺,深六寸,足高三寸,上有盖也。○注“万乘非诸侯之号”至“如何”。○正义曰:云万乘非诸侯之号,时燕国皆侵地僭号称王者,说在上卷首章“《书》曰期三百有六旬”者,案孔安国《传》云:匝四时曰期,一岁十二月,月三十日,正三百六十日,除小月六日为六日,是为一岁有馀十二日,未盈三岁,足得一月,则置闰焉。是其解也。○注“武王伐纣”至“取之也”。○正义曰:《书》云:“惟十一年,武王伐纣。”《史记》云:武王伐纣,发兵七十万人距纣师。纣师倒兵以战以斗武王,武王驰之,纣兵崩叛。纣走反入鹿台,蒙衣其珠玉,自燔于火而死。武王以黄钺斩纣,悬其头於大白之旗。”是也。○注“文王以三仁尚在,乐师未奔”者。○正义曰:《语》云殷有三仁焉,盖微子、箕子、比干是也。《吕氏春秋·仲冬纪》云:“纣之母生微子启与仲衍,其时犹尚为妾,改而为妻,後生纣,纣之父欲立微子启为太子。太史曰:妻之有子,不可立妾之子。故立纣为後。”微子名启,《世家》曰开,孔安国曰:微,圻内国名。子,爵,为纣卿士。箕子者,《庄子》云:“箕子名胥。”郑玄云:“箕亦在圻内。”比干者,《家语》曰:比干是纣之亲则诸父。知比干乃纣之诸父也。《宋世家》云:“箕子乃纣之亲戚也。”言为亲戚,又莫知其为父为兄也。郑玄、王肃皆以箕子为纣之诸父,杜预以为纣之庶兄,皆以意言之耳。赵云:三仁尚在者,盖文王为西伯之时,三仁尚未之亡去。及西伯卒,武王东伐,至盟津,诸侯会者八百,皆曰纣可伐,武王犹曰:尔未知天命。纣愈淫乱不止,微子谏不听,乃与大师谋遂去。比干曰: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谏,乃强谏纣。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刳比干,观其心。箕子惧,乃佯狂为奴,纣又囚之,後因武王乃释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