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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传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舎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余观此一章一节大于一节至于舜可谓大而不可及矣其道襟德量恢廓如此呜呼其所以为圣帝而恭已南面用天下之英才使各尽其道者其必由此也且子路大禹大舜各有门路至舜为最大耳夫子路之心念念求过惟恐失错而不自知也其心正在于此忽有人焉指其过而告之言合其几此所以人告之以有过则喜也与夫文过饰非者异矣禹之用心则有异于子路子路念念求己之过大禹念念求己之善惟精惟一惟时惟几惟恐其不见也其心正在此善言一来深触其几此所以闻善言则拜也与夫诲尔谆谆听我藐藐者异矣然子路惟恐过在于己大禹惟恐善不出诸己其过人虽逺矣比之大舜则又有异焉不以一己之善为善而以天下之善为善善在他人如出诸己保护爱惜惟恐谗邪冒嫉之人有以伤毁之也是故谓之善与人同以为不欲独出诸己也惟其不欲独出诸己所以舎己从之乐取诸人以为善頽然众善之中韬藏晦缩似无异于常人而禹善治水弃善播种契善敷教臯陶善治狱垂善器械益善山泽伯夷善礼后夔善乐龙善纳言一皆随其所长而任之舜独不见其长而以九人之善为己之善焉何其广大如此也夫舜耕于歴山耕者让畔陶于河濵河濵之人器不苦窳渔于雷泽雷泽之人分均舜乃略无所见焉孟子识此意乃明言之曰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夫与人为善则天下之善皆吾之善也岂不大哉不与人为善而欲独出诸己此世之浅丈夫耳谗邪冒嫉皆起此辈昔羊欣作掘笔书鲍照多累句以宋明帝多忌不敢尽其能隋炀帝杀薛道衡曰复能作空梁落燕泥否又杀王胄曰庭草无人随意緑复能道此语耶伤哉为天下君乃如此忌嫉则与人为善信乎大舜之为大也汉文帝自谓不如贾谊而魏文帝乃立论有汉文胜贾谊之说是不特与其弟子建争能乃欲与前世之士争能也人主而操此心则谄防无能者常得志而刚大多材者常斥逐矣唐德宗终身爱卢杞而以萧复为轻已以姜公辅为卖直者以是故也呜呼礼曰后世虽有作者虞舜弗可及也其是之谓与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栁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隠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孟子曰伯夷隘栁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
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又曰伯夷叔齐古之贤人也又曰求仁而得仁又曰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称栁下惠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栁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又曰栁下惠为士师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夫伯夷柳下惠经圣人品题如此谁敢妄有可否门弟子如顔闵子贡子路诸人夫岂不伟而推尊服膺不见其略有褒贬孟子生乎诸人之后不知何所见而自圣人之所谓贤者谓之隘谓之不恭其曰君子不由岂孟子自待在孔门之上乎葢有说也夫时至孟子圣道湮塞邪说交兴而杨氏为我乃出于子夏之不及墨氏兼爱乃出于子张之过其学皆源于圣人其流乃乱于私智伯夷之清有近于杨氏柳下惠之和有近于墨氏推杨氏之为我必至于无父推墨氏之兼爱必至于无君孟子受道于子思子思受道于曽子曽子受道于孔子顾曽子之传葢正统也如子夏子张辈皆有圣人之一体而非其全也惟曽子之传独出乎诸人之上浑然大成无有畔岸孟子得之故以其所学以其所传以其所见贬剥可否独推尊孔子之道而师之虽具体而微如顔闵冉牛弗学也虽有圣人之一体如夷惠伊尹弗学也其学也学孔子而已伯夷有孔子之清而无孔子之和惠有孔子之和而无孔子之清伊尹有孔子之任而又无孔子之清且和也是以孔子之用可以仕则仕伊尹得之可以止则止可以速则速伯夷得之可以久则久栁下惠得之是三圣人者如子夏子张子游皆有圣人之一体而已而非其全也三圣人圣矣而未智也孔子于圣之外又有智焉三圣人至矣而未中也孔子于至之外又有中焉惟智则能运其所谓圣惟中则可以行其所谓至于羣圣之中超然独出卓乎巧妙葢乾坤之造变化之神也士大夫不学则已学则当造其极学不造其极则巳学欲造其极舎孔子其谁哉孟子窥见此理故独尊孔子而师之所谓顔子所谓闵子所谓冉牛虽当时亲炙圣人不学也所谓伊尹所谓伯夷所谓柳下惠虽经圣人品题不学也以其所学正天下之邪说近似于道而非真者故明言于天下不学数君子而欲学孔子不学三圣人而独学孔子然后以其所学述伯夷之行而断之曰伯夷隘述柳下惠之行而断之曰栁下惠不恭断学子夏之失如杨朱者曰是无父也断学子张之失如墨翟者曰是无君也则当时所学如泄栁段干木庄周自以为独髙一世者闻贬杨朱之说贬伯夷之说岂得不惧乎所学如苏秦张仪陈轸自以为鼓舞天下者闻贬墨翟之说贬柳下惠之説岂得不惧乎孟子之意以为学当学其全学其全则千古无弊不当学其偏学其偏则其归必大害圣人之道而为异端邪说如洪水如夷狄如猛兽如乱臣贼子学其全则阖辟万古变通羣圣仕亦道止亦道久亦道速亦道其乾坤之造变化之神止在于审量斟酌之间耳其曰可以仕可以止可以久可以速可之为言审量斟酌裁自圣心圣之外所谓智者在是也至之外所谓中者在是也当卫灵问陈时季桓子受女乐时而一乎栁下惠之三黜不去岂不害道此可以止可以速之时也当见齐景公时楚昭王时鲁定公时而一乎伯夷之坐于涂炭岂不害道此可以仕可以久之时也孟子眷眷于齐宣而决去于梁惠是真学孔子非出于夷惠也夫时在孔子学未有差伪未乱真而孔子固已有恶紫夺朱恶郑乱雅恶利口覆邦家之说况当孟子时苏秦张仪之说驰骋于诸国而杨朱墨翟之言盈满于天下傥不深指其源流之来如伯夷之隘柳下惠之不恭明言而别白之则又安能絶其源而正其本哉此又孟子能用孔子之学见之于当世也学而不能用又安以学为哉呜呼学而求能用之道者其有说乎曰有其说如何曰请观诸孟子孟子传卷七
钦定四库全书
孟子传卷八
宋 张九成 撰
公孙丑章句下
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谿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余观此一章葢当时商鞅孙膑陈轸苏张辈日以杀人为功业其论天时地利时日支干五行王相孤虚云陈之术髙城深池兵革米粟之说熟矣无一人发明保宗庙安社稷以人和为主所谓人和者即父子相保兄弟相扶室家相好乡闾族党亲戚朋友相往来鸡豚黍稷酒醴牛羊相宴乐者是也傥专以天时为主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有不胜者矣夫环而攻之必时日支干五行之利者也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如王莽以兵百万败于昆阳曹操以兵八十万败于赤壁是也天时果可恃乎傥专以地利为主城非不髙池非不深兵革非不坚利米粟非不多委而去之如秦据百二之险而子婴降于轵陈据长江之阻而叔寳降于建康是也地利果可恃乎审如此说则夫商鞅孙膑陈轸苏张之说皆不可用矣然则如之何专以人和为主可也三代所以歴年长久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者专以人和为主天时地利特辅之而已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谿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呜呼何以得人之和乐哉孟子乃以为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所谓道者何道也即前所谓植桑种田育鸡豚畜狗彘谨庠序申孝悌使老者衣帛食肉不负戴于道路黎民不饥不寒不漂流于沟壑者是也诚行此道民仰之如父母敬之如神明一旦风尘有急四郊多垒彼以其暴我以其仁彼以其术我以其理使一介之使告谕彼民曰吾民父子相保兄弟相扶室家相好乡闾族党亲戚朋友相往来鸡豚黍稷酒醴牛羊相宴乐何为以兵加我乎闻其言者谁不起云霓之望致壶浆之迎安忍以兵相贼者傥惟怙终不悛长恶不戒则将自视如子视君如父三军同心众士协力有进无退有死无生其锋安可当也此所谓得道者多助彼所谓失道者寡助矣寡助之至则亲戚微子将抱祭器以适周多助之至则牧野之师将倒戈以归我以我人和天下之所顺将以起仇饷之师致徂莒之伐其有不如其意者乎君子不战战必胜矣岂不信夫孟子之学专以爱民为主故其游齐梁之间力陈王道如行其所说则人人皆乐其生皆适其适驩然怡愉鼓舞动荡犹三春之阳九韶之奏也王道不可见而其状如此惜乎其志弗克施其遗言余意尚可追迹以求之不得志则以其和养吾心得志则推其和于四海使天下心和形和气和而天地之和悉皆应之为麒麟为凤凰为嘉禾为甘露为醴泉而四方歌华黍之诗天下奏丰年之颂岂不乐哉学而不学此道奚以学为
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明日出吊于东郭氏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王使人问疾医来孟仲子对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使数人要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景子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曰恶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景子曰否非此之谓也礼曰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曰岂谓是与曽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夫岂不义而曽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今天下地丑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
余尝谓孟子学先王之道而能用先王之道者也事变非常其用不一按迹而求每见其参差不合矣即孟子此一章求之亦可以见其用矣夫天下皆知父子主恩君臣主敬皆知召之则来麾之则去为敬王矣而不知以尧舜之道陈于王前之为大敬也天下皆知君命召不俟驾之为礼矣而不知德齿之尊学焉而后臣之之为大礼也孟子大儒也用先王之道者也众皆以召之则去之为敬而吾则独以陈尧舜之道为敬众皆以不俟驾之为礼而吾则独以德齿之尊学焉臣之之为礼是以髙见逺识卓然出乎世儒之上使其得志尽置商鞅孙膑陈轸苏张之说于无用之地而力行植桑种田育鸡豚畜狗彘谨庠序申孝悌使老者衣帛食肉不负戴于道路黎民不饥不寒不转徙于沟壑之道矣夫何故以其所见所识迥与当时所尚不同也齐王有易牛之心有罪已之善有不自欺之心有不自足之意皆三王之资也孟子尝直指易牛之心以警之而王亦超然自得指此心戚戚之处以示孟子孟子知此机已动此路已入第未能造化变转施之于四海九州也使其于此道念念不舎其德日明其乐日深必将忘千乘之尊降人主之势就见孟子学焉臣之而为三王之举矣孟子待齐王如此是将以成汤待之也其敬君其有礼于君天下岂复有如孟子者哉齐王虽未能然然观其有寡人得见之言有问疾医来之使其拳拳于孟子亦已深矣不知齐王何所见而为此哉孟子知其可与有为故以疾为辞而不朝出吊东郭以见意余静观孟子之心方将卜齐王尊德乐道之心进与不进也夫使齐王深见德之可尊道之可乐忘其千乘之尊人主之势必将虚心屈己降色辞以见孟子矣使其如此是德机已动道路已开徐观其机之所在路之所趋急转而疾策之使三王之道旷然于一言之下而嚬笑应对设施举措不期而为三王矣岂可以俗情凡见以为孟子妄自尊大要君如此哉故观孟子者当以道观之不当以世俗观之也孔子不遇战国之变故所行可信至少出佛南子之机则子路已不恱矣况当孟子时人皆佛事皆南子岂得以平时之说凡俗之心以妄论之哉夫成汤齐桓王霸不同然皆学焉而后臣之者也伊尹学极于王成汤不如是不足以王管仲学极于霸齐桓不如是不足以霸余尝读易至山上有泽之为咸乃深悟咸之所以感人者以虚受人也傥先以千乘之尊人主之势自实其中则必不虚心必不屈己必不降色辞道将何自而入乎孟子必欲王来就见是用易道以感齐王也使武王不访箕子则九畴不陈使刘德不亲顾诸葛于草庐之中则三国不鼎立而曹操已得志于天下矣余以是知孟子能用先王之道以御当世之变而超絶于凡情俗虑之中顾其炉鞲埏埴岂龊龊者所能知哉后之学者当细观之毋輙议其出处也至引曽子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之说其使学士大夫以仁义为重以富贵为轻视当世懐黄结紫腰六印佩双璧以夸骇世俗者为何等人哉学者于此不可不精思也
陈臻问曰前日于齐王餽兼金一百而不受于宋餽七十镒而受于薛餽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孟子曰皆是也当在宋也予将有逺行行者必以赆辞曰餽赆予何为不受当在薛也予有戒心辞曰闻戒故为兵餽之予何为不受若于齐则未有处也无处而餽之是货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孟子善用先王之道其所为每出俗情之外非独后世非之疑之詈之而当时如陈臻屋庐子淳于髠之徒或以为非或以为得间或以为无贤而况后世乎故学者之学圣贤当以道观不当以俗情观当得以心不可追其迹其或出或处或嘿或语或辞或受裁自本心一贯乎道葢皆有说岂可以俗情观之末迹考之而比较隄遏使之无所逃哉学圣贤如此是诚何心哉伺常人之过且不可况伺圣贤之过乎观臻之问不受齐王之餽而受宋薛之餽且以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左右闗防必欲置孟子于有过之地且曰夫子必居一于此矣异哉臻之用心也孟子不怒不忿徐徐吿之曰皆是也且明言受宋之餽者以将有逺行而宋以餽赆为辞事与义合乌得而不受受薛之餽者以有戒心而薛以兵餽为辞事与义合亦乌得而不受至于齐既非逺行不可以言餽赆又非闻戒不可以言兵餽使人将何以处之哉傥不问义理不顾可否一以受金为心是齐以货诱孟子而孟子亦以货为人所取也此市井之行驵侩之术也恶有君子而为此态乎学者有疑圣贤之心皆俗情不去也圣贤亦何伤乎如孔子遭陈蔡之难子路遽以为未仁未智然则未仁未智陈蔡之围为当也此无他学未到圣贤者其凡心俗虑自然如此至于顔子则曰夫子道大不容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是三千人中其深得夫子之心而不致疑于其间者顔子一人而已矣审知此理则夫观圣贤者当先致知格物使俗情皆尽天理昭然【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