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辨疑

  可谓仁之方也已○注方术也近取诸身以已所欲譬之他人知其所欲亦犹是也然后推其所欲以及于人则恕之事而仁之术也
  世闲事物皆有定名无无名之事无无名之物今以恕之事仁之术合而为一果何事邪果何物邪果当名之为恕乎果当名之为仁乎圣人之言本所以明道悟迷事事物物各有分判诚无一言中该罗两意三意之理恕与仁自有分明界畔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谓之恕已之良欲务施于人谓之仁恕止于不以不善及人未至于以善及人也以善及人斯为仁矣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其心正在推已良欲务施于人与其止于不以不善及人者境界不同方谓方分境界也说者冝曰近取诸身以已良欲譬之他人知其所欲亦犹是也然后推其已之良欲以及于人已旣欲立而亦欲立人已既欲达而亦欲达人此为以善及人之心可谓仁之方分也已仁之方与孟子言仁之端意正相类
  述而第七
  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注述传旧而已作则创始也故作非圣人不能而述则贤者可及老彭商贤大夫孔子删诗书定礼乐賛周易脩春秋皆传先王之旧而未尝有所作也然当时作者略备夫子盖集羣圣之大成而折衷之其事虽述而功则倍于作者矣注言述传旧而已作则创始也作非圣人不能述则贤者可及此数语视作为重而已二字视述甚轻继言孔子传旧未尝有所作则是孔子止能述而不能作但可为贤人不可为圣人也岂不悖哉若注解经传循其本文为之训说谓此为传旧而已可也至于删诗书定礼乐賛周易脩春秋岂但传旧而已哉此正可谓非圣人不能未闻贤者可及也上古圣人立法垂世皆是述天理之所固有未尝违理自作也先世圣人创述于前异世圣人继述于后不可以先者为圣人之作后者为贤人之述也只如易之一书伏羲则为创述之圣人文王孔子则为继述之圣人亦无圣作贤述之分继述与创述所循之理一也若不循此理自生枝派别为创始是乃异端之作圣人固不为也夫子自谓述而不作继之以信而好古此作字正为异端妄作非谓圣人之创作也盖述谓明其理之所有作谓创其理之所无循天人之际自然之理以明夫三纲五常固有之道若六经之言者通谓之述出天理所有人伦纲常之外若杨墨之言者通谓之作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与此章义同
  黙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注何有于我言何者能有于我也三者已非圣人极至而犹不敢当则谦而又谦之辞也
  以此章为夫子之谦义无可取谦其学而不厌以为已所不能则是自谓厌于学矣谦其诲人不倦以为已所不能则是自谓倦于诲矣旣言厌学又言倦诲则是圣人不以勉进后学为心而无忧世之念也下章却便说学之不讲是吾忧也语意翻覆何其如此之速邪夫子屡曽自言好古敏以求之者不如丘之好学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吾无隐乎尔若此类者皆以学与诲为己任未尝谦而不居也况又有若圣与仁章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之一段足为明证彼以学诲为己之所有此以学诲为己之所无圣人之言必不自相乖戾以至于此于犹如也盖言能此三事何有如我者哉此与不如丘之好学也意最相类皆所以勉人进学也伊川曰何有于我哉勉学者当如是也此说意是
  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注设言富若可求则身虽为贱役亦所不辞然有命焉非求之可得则安于义理而已矣何必徒取辱哉此说却是本有不顾义理求富之心但为命运所制不得遂其所求然后安于义理也圣人之心恐不如此苏氏曰圣人未尝有意于求富也岂问其可不可哉此亦过髙之论不近人情富与贵人皆欲之圣人但无固求之意正在论其可与不可择而处之也不义而富且贵君子恶之非恶富贵也恶其取之不以其道也古之所谓富贵者禄与位而已贵以位言富以禄言富而可求以禄言也执鞭谕下位也盖言君子出处当审度事宜谷禄之富于已合义虽其职位卑下亦必为之故夫子之于乗田委吏亦所不鄙茍不合义虽其爵位髙大亦必不为故夫子之于季孟之闲亦所不顾也伊川曰富贵人之所欲也茍于义可求虽屈已可也如义不可求宁贫贱以守其志也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注史记三月上有学之二字不知肉味盖一心于是而不及于他也
  虽曰学之一心于是至于食肉三月而不知其味此甚不近人情南轩曰三月之久犹忘味焉则几于不化矣故程子以三月为音字谓圣人之心不如是其固也此说正三月之误是也然以三月二字并一音字却为牵强闻韶下亦不须更有音字王滹南曰或言月字为日字之误皆不可必当姑阙之予谓日字比诸说最为有理学者冝从之
  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注刘聘君见元城刘忠定公自言尝见他本加作假五十作卒盖加假声相近而误读卒与五十字相似而误分也愚案此章之言史记作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加正作假而无五十字盖是时孔子年已几七十矣五十字误无疑也学易则明乎消长吉凶之理进退存亡之道故可以无大过
  以五十为卒卒以学易不成文理注文准史记为断谓无五十字是时孔子年几七十语録言孔子欲賛易故发此语王滹南曰经无賛易之文何为而知为是时语乎此言甚当注又言学易则明乎消长吉凶之理进退存亡之道故可以无大过予谓若以此章为孔子七十时所言假我数年以学易则又期在七十以后然孔子七十三而卒直有大过一世矣只从五十字说亦有五十年大过小过则又不论也何足为圣人乎孔子天纵生知不应晚年方始学易也五十七十义皆不通又有说学易为脩易过为易书殽乱者复有说学易而失之无所不至孔子忧之故托以戒人者皆为曲说此章之义本不易知姑当置之以待后之君子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注三人同行其一我也彼二人者一善一恶则我从其善而改其恶焉是二人者皆我师也
  师者人之尊称惟其善堪为人轨范者可以此名归之恶如恶臭之可恶者亦谓之师善亦吾师恶亦吾师此黄冠衲子之言圣人谈话中岂容有此唐明皇问韩干画马以谁为师对曰廐中之马皆臣师也林氏引之以证此说其所谕者甚似究其实则不然马之壮健老弱肥瘦黑白画之者皆从本眞依仿摹写无论美恶期皆似之故言廐中之马皆师也经所言者择其善者从其不善者改而不从与其依様画马岂可同论也哉果言善恶皆我师则天下之人皆为师矣何必专指三人亦不须更言必有也三人取其数少而言必有二字于三人中又有所择也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者言其只三人行其间亦必有可为师法者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者非谓择其一人全善者从之一人全恶者改之也但就各人行事中择其事之善处从之其不善处改之不求备于一人也全德之人世不常有若直须择定事事全善之人然后从之于普天下终身求之未必可得三人中岂能必有也止当随其各有之善从而师之甲有一善则从甲之一善乙有一善则从乙之一善舜取诸人以为善亦此道也由是言之三人行必有我师信不诬矣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注程子曰教人以学文修行而存忠信也
  行为所行诸善之緫称忠与信特行中之两事存忠信便是修行修行则存忠信在其中矣旣言修行又言而存忠信义不可解古今诸儒解之者多矣皆未免为牵强王滹南曰夫文之与行固为二物至于忠信特行中之两端耳又何别为二教乎读论语者圣人本意固须详味疑则阙之若夫弟子之所志虽指称圣人亦当愼取不必尽信也此盖谓弟子不善记也所论极当可以决千古之疑或曰若作行言政文对四科而言似为有理恐传写有差今不可考
  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注不知而作不知其理而妄作也孔子自言未尝妄作盖亦谦辞
  不知其理而妄作此说诚是杨墨之徒皆其妄作者也已于述而不作章讲论之矣两章可以互相发明但注文以孔子自言未尝妄作为谦辞未晓其说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此诚孔子之谦辞谦其美而不居也妄作非美事也孔子自言我无是也正是鄙其妄作而以不妄作自居何谦之有若以此为谦辞则凢其自言我不为奸我不为盗皆为谦矣抑亦不思之甚也注中删去盖亦谦辞四字便无节病
  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注与许也但许其进而来见耳非许其退而为不善也
  进退二字无闗于志行专以身言身来见之为进旣见而去为退殊无义理盖进谓有进善之志退谓有退惰之心与犹待也盖言人旣清洁其心来见必是有所企慕将欲进而为善我惟待其欲进而为善不待其惰退而为不善也
  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注为之谓为仁圣之道诲人亦谓以此教人也晁氏曰当时有称夫子圣且仁者以故夫子辞之此以为字作行字说也为仁圣之道盖谓行仁圣之道也行小人之道便是小人行君子之道便是君子行其道而非其人无是理也既言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却说我行仁圣之道不厌诲人仁圣之道不倦岂有躬行仁圣教人仁圣而非仁圣之人者哉果如此说则为之不厌诲人不倦正是以圣与仁自居与上文之谦辞意不伦矣又况君子之所行与其所以教人者亦不可专以仁圣两事为名也为与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之为同为犹学也盖言圣与仁则吾岂敢当之但于未知者学之不厌以所知者诲人不倦则可谓我如此而已盖于圣与仁不敢自居学与诲以为己任与前黙而识之章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语意正同章首疑有阙文晁氏谓当时有称夫子圣且仁者此说诚是













  四书辨疑卷四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辨疑卷五     元 陈天祥 撰论语
  泰伯第八
  泰伯其可谓至徳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注大王之时商道寖衰而周日彊大季歴又生子昌有圣徳大王因有翦商之志而泰伯不从大王遂欲传位季歴以及昌泰伯知之即与仲雍逃之荆蛮于是大王乃立季歴又曰盖其心即夷齐叩马之心而事之难处有甚焉者冝夫子之叹息而賛美之也泰伯不从事见春秋传
  注文中絶不见有泰伯让位之义寻绎所说从由太王乃是恃已之彊而欲翦商爲泰伯不从遂欲传位季歴以及昌也泰伯亦是知其父有黜已之意不得已而逃之荆蛮也由是言之王季之立即非泰伯之本心不可称之爲让也史记言太王欲立季歴以及昌亦无爲泰伯不从翦商之说虽然只言欲立季厯以及昌理亦未是既云昌有圣徳则必有天定自然之命泰伯又是至徳之人让位之事亦必自能以太王之贤岂不知此何必曲爲如此废立逆理乱常以济区区之私欲哉注言盖其心即夷齐叩马之心冝夫子之賛美者意谓孔子称泰伯不欲翦商爲至徳也此盖不察经之本文但称三以天下让爲至徳何尝有称不欲翦商之意哉且太王之时商犹未有罪恶贯盈如纣之君太王不问有无可伐之理但因已之国势彊大及其孙有圣徳遽欲翦灭天下之主非仁人也又爲世子不从即欲夺其位与余者虽中才之人亦所不爲而谓太王爲之乎况文王犹方百里起则文王以前周亦未尝彊大也太王爲狄人所侵迁之于岐山之下以小避大免患而已而又容有翦商之志乎诗称实始翦商者本言周之兴起以至断商而有天下原其所致之由实自太王修徳保民爲始盖以王业所自而言非谓太王实始亲爲翦商之计也书亦明言至于太王肇基王迹蔡沈解云诗曰居岐之阳实始翦商太王虽未始有翦商之志然太王始得民心王业之成实基于此蔡沉乃文公之髙第弟子而此说与语録中伯丰等所问意见皆同此可见当时同门之人终不以注文爲是者亦不少也且更置此勿论就如注文所言才有其志事犹未行父子之闲何遽相违以至于此太王果爲此事欲废其子泰伯果爲此事弃父而去可谓父不父子不子何至徳之有哉推其事情只是泰伯见商道寖衰悯生民之困知文王圣徳足使天下被其泽故欲让其位于王季以及文王太王却是重长幼之序不许泰伯之请如此则泰伯之逃爲有理矣纂防引语録之说曰泰伯只见太王有翦商之志自是不合他意便掉了去又言到此顾防不得父子之情呜呼人伦所重莫重于父以子事父不合他意便掉了去是无天也以此爲教将如后世何注文又言泰伯不从事见春秋传今案春秋左氏传虽有泰伯不从之一语初不知不从何事下句言是以不嗣正是不从太王不许让位之命非谓不从翦商也若本分解经都无许事舍圣经明文不从而却傍取传记疑似之言执以爲是呶呶如此甚不可也旧防云此章论泰伯让位之徳也季歴贤又生圣子文王昌昌必有天下故泰伯三以天下让于王季其让隐故民无得而称言之者故所以爲至徳而孔子美之也明道曰泰伯知王季之贤必能成王业故爲天下而三逊之言其公也伊川曰泰伯之逊非爲其弟也爲天下也三说皆无太王欲立季歴之事直以让位归之泰伯可谓不失本经之意然二程说泰伯专让王季意不在于文王却爲未尽南轩曰泰伯知文王有圣徳天之所命当使天下被其泽故致国于王季爲文王也故曰以天下让言其至公之心爲天下而让也惟其事情深逺故民无得而称而圣人独知其爲至徳也此比三说尤爲详备深得圣人之防学者冝宗之
  三以天下让○注三让谓固逊也
  以三爲固未晓其义纂防引或问之说云古人辞逊以三爲节一辞爲礼辞再辞爲固辞三辞爲终辞古注但言三逊而不解其目也叅详此说凡有辞让须限三次已不情实所谓再辞爲固辞三辞爲终辞者与三逊谓固逊之说又不相合旧防引郑之说云太王疾泰伯适吴采药太王殁而不返季厯爲丧主一让也季歴赴之不来奔丧二让也免丧之后断发文身三让也明道曰不立一也逃之二也文身三也二说与注文之说俱各不同皆不免爲牵强曲说盖三让亦只是三次辞让必是太王有不忍之心季厯有不安之意泰伯既让三次终见不从故弃其位而去必欲致国于文王也推其父子兄弟仁贤之心其实不过如此何必强立三者之目哉
  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注吴氏曰君子以下当自爲一章乃曾子之言也愚案此一节与上文不相蒙而与首篇慎终追逺之意相类吴说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