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辨疑

  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注言武王威武奋扬侵彼纣之疆界取其残贼而杀伐之功因以张大比于汤之伐桀又有光焉
  张大其杀伐之功仁人之所不为非武王之光也以杀伐与汤争雄长肆矜夸衒耀之言又为可鄙武王之心必不如此光字义本属汤说在武王非也南轩曰于汤有光云者言其相挥云尔又诸家书解苏氏以为汤伐桀而有慙徳今我亦为之汤不愧矣吕氏曰武王体汤之心行汤之事所以有光于汤也蔡氏曰自世俗观之武王伐汤之子孙谓之汤雠可也然汤放桀武王伐纣皆公天下为心非有私于己者武之事质之汤而无愧汤之心验之武而益显是则伐纣之举岂不于汤有光也哉陈氏曰汤放桀以安民吾今亦伐纣以安民则于汤有光显矣南轩诸人意同其说皆是盖武王遵汤所行而行则汤有光显故言于汤有光非谓武王之光过于汤也然张字无明说却为未备张犹开张显眀之也盖言我之诛伐所以张眀其凶残之罪也
  日攘其邻之鸡者○注攘物自来而取之也
  物自来而取之攘字本无此训经中亦无自来之意攘字止当训窃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注有作之有读为又古字通用
  予谓上文邪说暴行又作此云有作恐皆有误又与有前后相易读之于文为顺
  已频顣○注已仲子也
  已当作已已与纪同音已与以同音已已止争半画之异盖后人传写之差耳从已字说观其自仲子齐之世家也以下皆言仲子之文未尝间防至此不当又有已字谓称仲子也又已频顣亦不成文从已字说初见所馈生鹅固已频顣而恶之矣他日偶食其肉闻其兄之言而哇之则前后意有伦次已字文亦自然
  离娄上
  而仁覆天下矣○注此言古之圣人既竭耳目心思之力然犹以为未足以徧天下及后世故制为法度以继续之则其用不穷而仁之所被广矣
  此章本言为政必须遵先王之法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师旷之聪皆譬喻比方之言非一章之本意也今以耳目心思通言其用不穷仁之所被广矣耳目之力岂能仁覆天下哉目力继之以规矩止能为方圆耳力继之以六律止能正五音仁覆天下止是言其既竭心思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者所能非有关于耳目之力也
  言则非先王之道○注非诋毁也
  上注解泄泄为怠缓恱从之貌形容得不相匡正之情状本是初不言泄泄中有诋毁先王之意继而解沓沓二字复为此说盖不审沓沓即泄泄也前解泄泄为怠缓恱从之貌后解沓沓为诋毁先王之道一事而分两意岂非误邪又况以非为诋毁则意狭事偏若只解为是非之非则意广事备言聚敛言奢靡言酒色言逸游凡其所以懈怠其君心忽慢其王事者皆非先王之道非特诋毁而已也大抵泄泄沓沓皆不敬之貌怠缓恱从乃不敬之情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所言不由先王之道是皆不敬之大者也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此孟子事君之敬也非与此非字义同南轩曰言非先王之道则是不稽古而汨于功利也此谓不稽古者是也汨于功利却是好大喜功而有作为之志与泄泄沓沓怠缓恱从者又不同矣
  仁不可为众也○注有仁者虽十万之众不能当之众本无定数孔子之言亦非有指定防万之意十万盖继前亿字而言然以文理观之众与亿义不相干不可曲就其数众只是人数众多之谓为施为也遇至仁之君虽有众不能施为也
  道在迩而求诸逺事在易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注亲长在人为甚迩亲之长之在人为甚易而道初不外是也舍此而他求则逺且难而反失之但人人各亲其亲各长其长而天下自平
  注文散乱指说不知道为何道事为何事亦不见天下自平之理读之不可晓也盖孟子伤昏乱之世不知王道为治之本先王之教化不行故有此叹道治道也事亦为治之事也欲致天下之治其道在迩不在逺而于逺防求之其事在易不在难而于难防求之此古今之通患而世莫之悟也果能遵先王之道于心得躬行之余以孝弟仁义教化其民使人人皆亲其亲长其长自无悖理乱伦无父无君之事而能上下安和故曰天下平也又各字之义亦似未安各亲其亲乃是各亲已家之亲各长其长亦是各长已家之长亲非他人所有以各为言理固不差长虽他人亦有之长之之道岂可无也如倍年以长父事之十年以长兄事之孔子之于乡人杖者出斯出矣未尝各长已家之长不长他人之长也天下有达尊三齿亦天下之通尊者楚人之长亦长之秦人之长亦长之但与长兄之长有差等耳非有截然各长之限也上下通言二各字皆不必用
  是天下之父归之也○注天下之父言齿徳皆尊如众父然
  有天下皆尊之徳无天下皆尊之齿太公见用于周年方八十归周之初七十余矣若以齿言亦未可比拟天下之父也况伯夷以孤竹国世子归周又未必如太公之齿也以徳言之故称二老注文止可言徳为天下所尊若众父然不必言其齿也
  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注辟开垦也任土地谓分土授民使任耕稼之责如李悝尽地力商鞅开阡陌之类也
  开垦田畴分土授民皆王政之先务养民之良制今乃指为李悝尽地利商鞅开阡陌之术同类使与善战连诸侯者相次伏罪岂不寃哉盖草莱指边鄙荒废之地而言辟草莱谓开拓边疆也任土地谓务广土地也侵夺邻境益已疆土以此加罪宜无辞矣
  侮夺人之君惟恐不顺焉○注言恐人之不顺已人被陵侮侵夺之际彊者必怒弱者必怨此人之常情必无顺已之理智伯求地于韩魏二国隐忍而与之非其顺也盖欲长其侮夺之心构其祸将以报怨也南轩解顺为遂曰惟恐不得顺遂其侮夺之为也此为得之
  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注权称锤也称物轻重而徃来以取其中者也权而得中是乃礼也
  引经以证注说嫂溺援之以手正为权而得中以手援嫂果可以为礼乎圣人取称锤称物活无定体之象名权本以应变适宜为义故汉儒有反经合道之论近世儒者力排此说予于论语中已尝辨之孟子于此固已分别男女授受不亲为礼嫂溺援之以手为权于应变适宜反经合道之义岂不甚明注文亦尝正程子权只是经之说云以孟子嫂溺援之以手之义推之则权与经亦当有辨其说诚是然亦但当归之于一今言权而得中是乃礼也却与权只是经之说相合翻覆如此未敢从也
  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注言今天下大乱民遭陷溺亦当从权以援之不可守先王之正道
  注文以从权则不可守先王之正道乃是以合经反道为权也既与前注称锤之说不同又非汉儒所论反经合道之本意两无可取夫嫂溺援之以手乃从权也外虽暂反授受不亲之经内则主于救人一身之死孰谓从权则不可以守正道哉淳于髠亦欲孟子内以守正为本外以从权应变不可胶之于一表里专执古道而已其意不过如此先王之正道岂敢直以为不可守邪说者但云今天下大乱民遭陷溺亦当如援嫂之溺从权以援之今夫子不援何也只如此说义自足矣删去不可守先王之正道一句则为无病又与权与经亦当有辨之意可以相应
  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闲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注言人君用人之非不足过谪行政之失不足非闲惟有大人之徳则能格其君心之不正以归于正而国无不治矣
  注于章首人字之下创添君用人之非五字与本经之义全差所言误事不浅人君之用人行政乃国家大得失所关天下大利害所系岂可置而不问哉为人臣者明知其君用人既非行政既失而曰此不足过谪此不足非闲使大奸巨猾日前日进官汚吏日盛日繁庶政颠堕生民涂炭由由然坐视而已大人之道不如是也继此再解下句云惟有大人之徳则能格其君心之不正前后两节意自相窒既不过谪用人之非又不非闲行政之失于其君心如此不正防不格不知有大人之徳者复欲格其君心中何者之不正也人君之职惟在慎择宰相宰相择用百官百官分行庶政由此观之天下之治与不治系在人君一心之正与不正之间耳人君之心天下之本也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故大人如伊傅周召之为相未尝不以格君心之非为其所先之切务也格正也格君心正其君心之不正也大人格君心之非其格之之道不在一一亲身自为自其君为太子以至登极举道徳可尊者以为师賔择梗正可严者使任諌诤左右前后皆置正人平居无事则经筵师臣讲眀道义考论古今资益其见闻辅养其徳性不使非心有可萌之隙及其行有差失则台谏诸官同心恊力随事规戒期于一举一言必出于正而后已此古制正君之眀法也经言人不足与谪非谓人君用人之非不足谪也言其不可専以过谪受官已用之人也政不足闲非谓人君行政之失不足闲也言其不可専以非闲诸人已行之政也谓当端本清源务先正其君心之不正君正则朝廷正朝廷正则内外百官皆得其人天下无有不治也近代以来徃徃不先于本而齐其末内虽有宪台察院外虽设防访采访观察按察之类专务弹劾奸恶纠按非违谪去一人十人复至闲去一事十事复来舍其源而清其流不亦难乎孟子言一正君而国定诚为万世之格言也
  政不足闲也○注愚谓闲字上亦当有与字
  中原古注本闲字上未尝无与字盖南本传写之差耳
  人之易其言也无责耳矣○注人之所以轻易其言者以其未遭失言之责故耳盖常人之情无所惩于前则无以警于后非以为君子之学必俟有责而后不敢易其言也
  语言易而不堪取信者歴歴见之盖亦习性既成不知有耻虽经累责而终身不改者多矣有责而后不敢百无一二然其不敢之情亦止是于责已者有畏于他人不敢者又鲜矣无与毋同责责望也盖言轻易其言者所言必妄不可责望其实也论语言之不怍为之也难两经意同
  四书辨疑卷十一
<经部,四书类,四书辨疑>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辨疑卷十二    元 陈天祥 撰孟子
  离娄下
  惠而不知为政○注谓私恩小利
  经中无该私恩小利之文惠止当解为恩惠孔子称子产其养民也惠谓有养民之实惠也详此一事亦是偶见渉者之难不忍舍去故以乗舆济之其心本出于诚非有矫情饰诈故为私恩小利之意也惠而不知为政者言虽惠矣而不知其为政之大体也不知为政盖亦指此一事而言非通谓子产不知为政也
  日亦不足矣○注人多日少亦不足于用矣
  四境之内水为行人阻滞者亦不止此而已以一舆之力虽多与日数竟嵗穷年以济之亦无可足之理日亦不足寻常语话中如此用日字者多矣皆以日为日日也欲其人人皆恱日日为之力亦不能足也
  才也养不才○注足以有为之谓才
  才有大小多寡之不齐不直至于大至于多始可为才但有为者皆才也注文多却足以二字
  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注此亦有为而言
  注文于不善之人未肯许其皆不当言也大意甚善假如居言责之任见有大奸巨猾专横于当时盖亦不容不言也但当不得已而为之不当有好言之心予谓言字上脱一好字不必说有为而言
  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注必犹期也大人言行不先期于信果但义之所在则必从之
  必期二字义实不同必是已定不移之意期是期望未定之意向于前篇必有事焉而勿正之下既已辨之矣今又训必为期不思甚矣所谓大人言行不先期于信果者先字为赘经中止有不必二字相并为文训必为期止是不期中间不当更有先字言行不期于信果理诚未是君子欲有所言必先忖度其言可复然后出口言之此正言期于信也欲有所行亦先忖度其行可为然后决意行之此正行期于果也言不期信行不期果此何人哉言正要期信行正要期果但在审察义与不义不可有必之之意也而或不择是非惟以信果为主义亦须信须果不义亦须信须果是之谓必大人则无如此必定之意惟其义之所在而以信果从之也必字不可别训南轩曰言固欲信行固欲果然有必之之意则非此说为是固欲便是期其下别有必字之义
  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注言所以博学于文而详说其理者非欲以夸多而鬭靡也欲其融防贯通有以反而说到至约之地耳
  此章可谓为学之指南也知约然后学为有用而注文指说未甚显眀不知指何者为约也圣人之教人也惟恐言之未详义之未尽经书累积文翰汪洋所载不胜其博矣然皆不出于君臣父子长防夫妇朋友之间其道则三纲五常而已是之谓约也反说约者引其博以眀此道正心修身为之约守所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此又博约之防说也
  言无实不祥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注或曰天下之言无有实不祥者惟蔽贤为不祥之实或曰言而无实者不祥故蔽贤为不祥之实二说不同未知孰是疑或有阙文焉
  此章义本难通不可强解二或曰之说皆无可取既云疑有阙文则二说皆当削去以防后人之疑
  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注三王禹也汤也文武也四事上四条之事也又曰各举其一事以见其忧勤惕厉之意
  禹汤文武道徳浑全非各一事能尽今举四事分配四圣人其事亦有各有者亦有通有者已不伦矣而周公所施又不止此四事而已不知如何或当时记録有差或后世所之误不可考也姑置之以待髙识之士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注泽犹言流风余韵也父子相继为一世三十年亦为一世杨氏曰四世而缌服之穷也五世袒免杀同姓也六世亲属竭矣服穷则遗泽寖防故五世而斩
  注文说流风余韵似谓泽为行迹名闻也杨氏说亲属遗泽盖谓泽为祖宗恩泽也一泽字分为两说意各不同父子相继一世年无定数与三十年一世并言一世字亦分两说而皆不知何者为是也杨氏以亲属服制解此一章大意诚是君子以官言小人以民言泽谓亲属义分也五世以五服言之也斩尽也五服之制无分贵贱卿大夫之亲属义分五世亦尽士庶人之亲属义分五世亦尽故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孟子言此盖伤其骨肉亲情之易及踈逺也
  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注孟子之生去孔子未百年也故孟子言予虽未得亲受业于孔子之门然圣人之泽尚存犹有能传其学者故我得闻孔子之道于人而私窃以善其身
  注言孟子之生去孔子未百年圣人之泽尚存若依前注之说以泽为流风余韵圣人之流风余韵虽百千万世不絶岂惟五世而已若依杨氏之说以泽为亲属遗泽孟子又非孔子之子孙与上文五世而斩义皆不通此当自为一章首阙孟子曰字淑善也诸于也言我未得为孔子门徒我但闻孔子所传之道私以其善达之于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