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辨疑

  前注言推恩次第必由亲亲推之然后及于仁民又推其余然后及于爱物皆由近以及逺自易以及难其说当矣继云今王反之则必有故矣故复推本而再问之此盖指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是谓反之也引下注与本经支离自此爲始盖以不杀衅钟之牛谓是恩偏禽兽以此爲爱物重长之说误亦甚矣至于野有饿莩廐有肥马之类薄弃民人厚恤禽兽此其爲爱物之私也计彼齐宣所爲类此者盖亦不少但此舍牛一事特出于一时之不忍乃是人之固有之仁偶因遇物发见于外此天理之至公与彼私爱之心自是两岐非难辨也孟子既言是心足以王矣则此心爲至公之心本非有爱物重长之私岂不甚明孟子全章曲折引喻皆是讥其不能推广此心何尝以此心爲不善谓其有反之之意哉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者言王之此心能自推而广之虽于异类难及之禽兽其恩亦足可以及之也今于同类易及之百姓其功效犹且不至者乃是不曽推广此心也独何与者偏何如也犹俗言偏争甚也盖上文先言不推恩无以保妻子以彼校此均是不善推防彼此无异故言独何与也此与吾力足以举百钧一段文势相同试引证之其说自见又足以二字乃是预期事效之辞今恩足以及禽兽此但言其恩之可及非言已及也如谓推恩足以保四海非谓已保四海也知此则知孟子之言本不谓齐宣之恩已曽实有惟以及物不以及人之异也由此观之齐宣于觳觫之牛既无偏私之心孟子之言又未尝谓其有反之之意所谓重长轻短之心果安在哉语意关处正在足以二字注文却特删去不用直言今王恩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易无爲有以就重长轻短之说违本经之义逺矣孟子请度一节本以结上文之意也权度所以喻心也物皆然心爲甚者言以物度物皆有如此可准之则故曰物皆然也物虽皆有如此之则如称尺于度量之闲终亦不能无毫忽之差以心度心无不同者凡已所欲即人之所欲凡已所恶亦人之所恶其则又准于彼故曰心爲甚也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举此加彼推已及人是皆絜矩之道所谓度也上文言之备矣王请度之者请王如此度之也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注孟子以王爱民之心所以轻且短者必其以是三者爲快也然三事实非人心之所快有甚于觳觫之牛者故指以问王欲其以此而度之也
  孟子前言推已及人之事此言危众快已之事盖反前说故以问王欲观所荅之意耳本与上文请度之事无相干渉以此爲度甚无依据然其必须辨者前已辨之余亦不须尽举也
  梁惠王下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注变色者惭其好之不正也
  注文以变色爲惭旧说爲恚怒其实惭怒兼有之惭者惭已所好之不正而爲孟子所知怒者怒庄暴不爲已隐辄以告孟子也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者此又拒孟子之言恐其言先王之乐以正已之不正也余见下说
  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注范氏曰孟子切于救民故因齐王之好乐开导其善心深劝其与民同乐而谓今乐犹古乐其实今乐古乐何可同也但与民同乐之意则无古今之异耳若必欲以礼乐治天下当如孔子之言必用韶舞必放郑声盖孔子之言爲邦之正道孟子之言救时之急务所以不同
  此盖谓孟子劝齐宣王以其所好世俗之乐与民同乐是谓救时之急务也彼世俗之乐即郑卫之声也范氏谓孔子必放郑声孟子则不同亦是以孟子所言今之乐爲郑声也此声之爲物也荒靡淫泆易以惑人故好之者众孔子疾恶必放之者爲其深有害于世也孔子恶其害世孟子取以救时断无此理孟子一书无非救时之急务而皆本于正道枉尺直寻固所不爲未尝见有辄与孔子不同枉道以从时好者况世俗所好淫邪之郑声虽区区之齐宣王尚知惭其不正今乃反以爲孟子所先之切务是何期孟子之浅也孟子初荅庄暴王之好乐齐国庶几之言本欲爲王言先王之乐使知爲治之本耳及见其有惭怒之色又言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则前欲言者爲其所拒而不能进故就其言以诱之使其心顺气和以听己之所言而已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者此特引下句之意与其所以荅庄暴者言辞虽同其所言之意则异矣今之乐犹古之乐者此是继上句以解齐宣惭怒之气盖皆将就引诱之辞非实谓古今乐同而有劝用今乐之意也
  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注好乐而能与百姓同之则天下之民归之矣
  此又指孟子劝齐宣王以所好之乐与百姓同之是爲同乐也孟子问齐宣众乐独乐多乐少乐非是劝其与众多之民同观所好之乐而已也此特引喻使知广与众民同乐之实耳孟子与齐梁之君言其与民偕乐同乐者非独此也皆以省刑罚薄税敛树艺畜养不夺其时使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父子兄弟无离散之悲是谓与民同乐也上注言行仁政使民各得其所大意本是至此却说好乐能与百姓同之则天下之民归之矣若无仁政善治之实但与百姓朝暮同观所好之乐恐终无同乐之期亦无天下之民归之之理好乐同者未见其是
  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注古者四时之田皆于农隙以讲武事
  注文盖取左传臧僖伯谏隐公之言爲说也四时惟冬爲农隙冬狩讲武必然之道余三时农本无隙四时田猎虽各有名未必春须搜夏须苖秋须狝也此盖或时有之因以爲名耳如宵田曰燎岂必夜夜须猎邪皆于农隙讲武恐未然也
  今也不然○注今谓晏子时也
  今字之意本指景公辈而言改晏子爲景公则是
  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注睊睊侧目貌胥相也谗谤也慝怨恶也言民不胜其劳而起谤怨也
  注文初亦训睊睊爲侧目胥爲相然于通解处却皆置而不说又于民乃作慝一句亦不再言民字误皆不浅试皆依其训释复使睊睊与胥字民字预在说中取经文相对通爲一读乃是民不胜其劳而侧目相谤民乃作怨也语意差互殆不可晓旧说在位者侧目相视更相谗恶下民化之而作慝恶也此说本是盖昏乱之世贤人退隐奸贪掊克者在位声利富贵之闲互相攘夺而爲侧目相视交互相谗乃其常态蚩蚩之民何尝有此就使不胜其劳而起谤怨止是同辞归怨于上而爲蹙頞相告而已自相谤怨无此事理又况民乃作慝一句旣有民字别其文势则上句睊睊胥谗非民明矣又训谗爲谤亦似未当谗之与谤虽皆务爲发人过恶要之自是两事谤则扬人之所有谗乃构人之所无谤每成于下怨谗必因其上疑谤冝多党谗喜独行谤爲显毁谗主暗伤其爲两事甚明合而爲一未见其是以慝爲怨亦非
  惟君所行也○注言先王之法今时之弊二者惟在君所行耳
  此谓晏子欲使景公自择可否而行也是岂人臣忠谏之道哉上句既言先王无流连荒亡之事便是直欲景公亦不爲此岂有任其自择之意惟君所行一句盖言君欲爲此则是先王所不爲者惟君行之也下文畜君何尤止爲此句言直有犯故特明其畜止君欲非爲过也信如注文所说既无犯顔可尤之言则尤字之义定指何事而言也
  畜君何尤○注尤过也言晏子能畜止其君之欲冝爲君之所尤然其心则何过哉
  能字意悖既能畜止君欲如何却冝爲君所尢已称其能又言心何过哉上下语脉都不相应必须先有可尤之言然后明其心本无过语意乃圎冝云此以晏子惟君所行之言切直有犯冝爲君之所尤然其心则何过哉与前注之误可兼通矣
  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注世臣累世勲旧之臣与国同休戚者也亲臣君所亲信之臣与君同休戚者也
  世臣亲臣分爲两意文辞义理俱不可通名虽有二其实一也然须说世臣在宣王之后则当时亲臣便是后来世臣之祖所谓一也若说世臣在宣王之前以爲祖宗以来勲旧之臣与宣王时亲臣不得不分注文正指祖宗以来勲旧而言故与亲臣分之爲二准此以观经文说世臣处止是有世臣之谓也一句而已下句却便别说亲臣世臣之说下无结意亲臣之说上无来意自此而下不复有关世臣之意孟子之言何其首尾不相照管而无伦序如此邪所谓世臣与国同休戚亲臣与君同休戚者盖是世臣不必忠于君亲臣不必忠于国此又迂曲甚矣岂有忠于国而遗其君忠于君而遗其国者哉况亲臣止同其君一身休戚国之休戚略不关心乃是奸囘谀佞之人所谓事是君则爲容恱者也孟子何必谆谆然专劝宣王畜养此辈邪解经者须要先识主意然后解其文辞则不乱矣此章主意本爲宣王薄遇臣下轻用诛黜而言故国世臣乃是推明后事以警宣王非有关于既往也所谓故国者有世臣之谓也者言其世祚长逺而爲故国者由其有亲信大臣子孙相继世爲辅弼之臣也王无亲臣者言王用人不择贤否轻爲黜退果于诛杀昨者进用之人今皆不知其何故而不在所以人心不固而无亲信可爲世世辅弼之臣也后乃厯言国人皆曰贤皆曰不可皆曰可杀察见其实然后用之去之杀之者皆所以敎宣王改其素习慎用诛黜爱养贤能与相亲厚以收将来世臣之用则社稷永安而爲故国如此然后可以爲民父母也
  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注昨日所进用之人今日有亡去而不知者
  国君进用使居显位有官守职事之人一旦挈家亡去恐无朝廷不知之理此章大意说已在前亡不在也盖言进用之人动遭诛黜今皆不知何故而不存在也
  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注镒二十两也
  国语以二十四两爲镒先儒皆宗其说赵歧注中惟见解此镒字爲二十两孙奭正义已尝引国语及郑之说以正之谓赵注误爲二十两予谓孙奭正其二十两之差是也谓此爲赵注之误却爲未当后篇王餽兼金一百而不受赵歧注云一百百镒也一镒二十四两也以此证之二十两非赵注之误乃后人传写之差二十下脱一四字耳注文不取二十四两与众同者而乃专取二十两与众异者不知何谓说者又多以万镒爲璞玉斤两之数是亦不然万镒之重计该一万五千斤未闻璞玉能有如此之大者也赵注以爲言其众多盖谓以众多之玉积累至万镒之重也此说更无斟量且其众玉相杂大小必不能齐或斤或两凑合成一万五千斤之重计其个数之多将有三五万数孟子以璞玉爲一国之喻但指一玉而言足矣安用如许之多邪镒字虽以斤两数目爲义亦只是金之两数玉之良否不在斤两轻重镒非玉之斤两之数也万镒乃是玉之价直其价可直万镒之金也
  必使玉人雕琢之○注玉人玉工也不敢自治而付之能者爱之甚也
  不敢自治乃是自能琢玉但不敢耳凡其有玉付之玉工者岂皆自能雕琢玉哉玉之主人但能与玉工一同诠量度其玉材作何器物如此而已至于琢磨雕镂手效其成则在匠者盖所以喻其君人之道理当务在任贤而已非谓不敢自爲也
  若大旱之望云霓也○注霓虹也云合则雨虹见则止虹霓晚见于东则晴早见于西则雨此世俗之所共知者诗云朝隮于西崇朝其雨然则虹不专主于止雨也甚明果虹霓专爲止雨之物大旱之际何苦望于此哉
  后来其苏○注苏复生也他国之民皆以汤爲我君而待其来使已得苏息也
  苏与稣通用稣有三训息也舒恱也死而更生也息者疲困而得休息所谓苏息也更生者既死而再生所谓复生也既言复生又言苏息义不一矣平易言之两义中苏息爲是
  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注民怨其上故疾视其死而不救也
  穆公既知民怨其上必须审察致怨之由罪其有司之弛慢残下也今穆公略不言有司之过专欲诛杀其民者盖由不知民之平昔所畜之怨也孟子正爲穆公不知故告之如此注文不当以疾字归之于民乃是穆公疾恶其民之薄于上也南轩曰邹穆公疾民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此爲得之
  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注国君死社稷故致死以守国至于民亦爲之死守而不去则非有以深得其心者不能也
  民亦爲之死守之说言其既往之验则可孟子本敎滕文公方来之事岂可便以此语许之邪况效死守国止当责在文公经言效死而民弗去其责之之辞不在文公却专在民且孟子方与文公对语而曰民弗去者不知此语却与何人酬荅也民字本衍冝准下章效死勿去爲正
  行或使之止或尼之○注言人之行必有人使之者其止必有人尼之者然其所以行所以止则固有天命而非此人所能使亦非此人所能尼也然则我之不遇岂臧仓之所能爲也
  谛观人之行止亦有非人使而自行非人尼而自止者其闲盖有事物使然非皆必在于人人亦在其中矣事物所使事物所尼皆天也说者冝云人之行必有事物使之者其止必有事物尼之者然其所以行所以止固有天命而皆非人自能也我之不遇鲁侯岂臧仓之所能爲哉
  行止非人所能也○注阙
  中原古注本行止非人之所能也有之字则文备盖自宋氏南迁之后南方本传冩之差耳





  四书辨疑卷九
<经部,四书类,四书辨疑>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辨疑卷十     元 陈天祥 撰孟子
  公孙丒上
  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注曰孟子言也
  自子诚齐人也下连此句皆孟子之言此处不当又有孟子语之辞曰本衍字无疑
  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注阙
  改字学者各以意说未有定论改改变也盖言田野开辟民人生聚与夏后殷周盛时无异地今不改变三代盛时之开辟民今不改变三代盛时之生聚也
  速于置邮而传命○注置驿也邮驲也
  篇韵诸说驿皆训驿马驲皆训驿传驿马驿传义本不殊驿传亦驿马也今以置为驿邮为驲置邮二字皆为驿马置邮传命乃是驿马驿马传命不成文理况玉篇网部诸字凢从四者皆是止而不动之义与驿驲等字从马而义主驰驱者不同南北玉篇江南广韵置字止训安置设立尝见汉书中有训驿处然于事多难合中原广韵韵略与毛晃韵畧俱兼训驿盖以汉书为据也毛晃云汉书乌孙传有便宜因骑置以闻师古曰即今驿马也此以骑置二字一衮说为驿马义已不眀又国家设置驿马通报逺近事情边方奏事理合乗骑何必更言因驿马以闻邪观因字之意若指朝廷使者而言有便宜因其使者以闻于上则可说也然以骑置为使者称呼亦无可据不知何谓毛氏又释传字云古者以车驾马乗诣京师谓之传车又云凡四马髙足者为置传中足者为驰传下足者为乗传此盖以置传为驿传意又指置为驿也夫所谓驿传者乃其驿马传车诸传之緫称也今单指置传为驿传其言驰传乗传者遂不谓之驿传乎以此观毛氏所引诸置字义皆不安况置邮之置既有邮字相配为言与汉书中置字又难同论惟从玉篇及江南广韵之训为是邮字又未尝有训驲者字既从邑乃其停止人之处所也江南广韵中原韵畧皆训境上舍中原广韵毛晃韵畧南北玉篇皆训境上行书舍此训为近邮只是传舍广韵释传字云驿马曰传此以邮为驿传之舍也今之传舍曰舘驿亦曰马站又曰马铺歩递之舍曰急递铺中原多事之际至曽三十里置一马铺急逓铺大槩十里一铺为常道路相望通谓之邮亭然急递铺始于近代孟子时犹未有也速于置邮而传命置止是设置邮乃传舍驿邮也盖言徳之流行速于设置驿邮以传朝廷之命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