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辨疑

  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注言文质等耳不可相无若必尽去其文而独存其质则君子小人无以辨矣
  单读此注辞与义皆通然与经文不能相合若以犹爲须文须质也质须文也此之谓不可相无而犹字未尝训须也所谓若必尽去其文而独存其质者此亦经中所无正爲经文无此一节所以不能通也此段疑有阙误不可强说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注爱恶人之常情然人之生死有命非可得而欲之
  也以爱恶而欲其生死则惑矣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惑之甚也
  爱恶与欲生欲死之心有私有公其心固有不可有者亦有不可无者不当一槩论也顺于己则爱逆于己则恶此其爱恶之私也善可爱者爱恶可恶者恶此爲爱恶之公矣恶可恶如盗跖阳虎党于己则欲其生善可爱如后稷臯陶忤于己则欲其死此其欲生欲死之私也善诚可爱者永以望其生恶至当死者然后欲其死此爲欲生欲死之公矣出于私者不可有出于公者不可无注文一槩言其欲人生死之心皆不当有有则皆以爲惑若从此说于至善之人亦不当欲其生于至恶之人亦不当欲其死然则诗称万寿无疆书言时日曷丧孔子之恸哭顔渊周公之必诛管叔皆爲用心之非欤过髙之论不本人情吾儒敎中诚不冝有既又二字止是说在一人盖于一人之身既曾欲其生又复欲其死也其人向者顺于己己则爱而欲其生其人复有逆于己己则恶而欲其死于彼一人之身欲生欲死反覆无定而不自知何者爲是是爲惑也辨惑之道惟在自能省此而已
  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注片言半言折断也子路忠信明决故言出而人信服之不待其辞之毕也明决二字是忠信二字非忠信固能令人信服然非可以折狱也舜与周公忠信至矣犹不能使四凶管蔡闻半言而自服其罪子路虽贤岂能过于舜与周公哉凡其所谓片言只字者皆其言辞简少之称折犹挫折也如云折其锐气面折其非是也折之使服非信服也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盖言能以一二言折其罪人虚僞之辞使之无所逃其情惟子路爲然也尹材曰子路言简而中理故片言可使罪人服此说爲是
  子路无宿诺○注宿留也尹氏曰一言而折狱者信在言前人自信之故也不留所以全其信也
  信非可以折狱前已辨之无宿诺者盖言子路重然诺不轻许人既已许诺随即行之无有停留也此当自作一章与前节片言可以折狱无相干渉旧防云或分此别爲一章今合之以此观之则片言可以折狱与此元是二章邢昺辈合而爲一也林少頴又连下文听讼吾犹人也通爲一章其说益牵强不通王滹南曰片言可以折狱至必使无讼此自三章不相干渉但记者以类相附耳
  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注范氏曰听讼者治其末塞其流也正其本清其源则无讼矣
  范氏正本清源之论大意不差只是有可说无可行不知果行何事是爲正本清源而能使民无讼也盖听讼在于审察之明无讼乃是敎化之功民不知敎则近于禽兽不仁不义何所不爲既陷于罪然后以听察之明剖析其是非眞僞虽得其已然之情岂能致雍熈之治哉故圣人爲政不以听讼之明爲贵但在敎民从善使以孝弟礼义爲心则自无争讼此乃正本清源之谓也然则听讼亦爲政之急务而不可忽但非爲政之本耳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注曽氏曰迟之意盖以爱欲其周而知有所择故疑二者之相悖尔
  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仁则亦有爱恶之择也樊迟问仁孔子荅以爱人非谓不择善恶普皆爱之也盖仁者以爱人爲本耳至于遇有一直一枉亦不直须枉直皆举然后爲爱也由是观之爱人知人本不相悖樊迟何爲而疑之哉曽氏意谓仁智二事迟皆未达然下文质之于子夏但言问智之事而不及于问仁则所谓未达者止是未达知人之理耳与爱人本不相干旧防云樊迟未晓达知人之意故孔子复解之此说本是下文南轩滹南之说与此意同
  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注举直错枉者知也使枉者直则仁矣如此则二者不惟不相悖而反相爲用矣二者本不相悖前已辨之举直错诸枉此是智之用能使枉者直此是智之功注文以上句爲智分下句爲仁误矣须是自已行仁然后可爲仁人若但能审其举错爲之激劝使他人改枉爲直止可爲智未足爲仁王滹南曰此一段皆论知人之智耳与问仁之意全不相关故南轩解能使枉者直则曰知人之功用如此解不仁者逺则曰此可见知人之爲大文理甚明而山晦庵无垢之徒皆以爲兼仁智而言其意含楜了不可晓岂以樊迟屡疑子夏深叹且有逺不仁之说故委曲求之而至于是与窃所不取此说参考详备无有不当学者冝从之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无自辱焉○注友所以辅仁故尽其心以告之善其说以道之善其说以道之语意不明不知如何是善其说道是如何道语録曰须又敎道得善始得以此知注文道字乃教道也朋友有过既尽心以告之而又加之以教道须至于善而后已此正犯数斯防矣之戒施之于朋友之闲必不能行盖道犹言也善道之者善其辞色以言之也朋友有过固当尽心无隐竭忠以告之然其告之之际须当心平气和善其辞色以爲言不从则止无得峻数以取自辱也






  四书辨疑卷六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辨疑卷七     元 陈天祥 撰论语
  子路第十三
  先之劳之○注苏氏曰凡民之行以身先之则不令而行凡民之事以身劳之则虽勤不怨
  解先之爲凡民之行以身先之而先之两字之闲无该民行之意义不可通解劳之爲凡民之事以身劳之亦不知事爲何事说者往往以爲爲政治民之事语録曰劳是爲他勤劳纂防引辅氏古人戴星而出戴星而入与夫以时循行阡陌躬行讲武之说爲证本以佐苏氏之说其实意不相合苏氏以凡民之事与凡民之行对说行既爲民之行则事亦是民爲之事非爲政治民之事也然民爲之事如耕种耘获筑塲爲圃剥枣条桑何所不有爲政者岂能皆以己身亲劳之哉况以身劳之亦只是先之之意与上文以身先之盖重复也观其文势先之劳之四字之闲惟劳字是其主意通贯上下之文先之谓先己之劳劳之谓后劳其民也如古人戴星而出戴星而入此正先之之义所谓先己之劳是也已先有此勤政之劳然后以政勤劳其民民虽劳而不怨也
  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注几期也一言之闲未可以如此而必期其效
  几与后几字义同古注皆解爲近今乃训期试以期字与经文通读言不可以若是其期也不成文理不知期爲期甚也今言必期其效一期字岂能兼必效二字之意又经文本是两句其几也三字爲一句注文亦是作两句说学者往往以未可以如此而必期其效之十字并爲一句非也既有而字界断文势又有后注岂不可以必期于兴邦乎之一语爲证其爲两句甚明上句言一言之闲未可以如此乃是说一言不可以有如此兴邦之效也下句言而必期其效却是说一言必可以期兴邦之效也语意顚倒殆不可晓所谓岂不可以必期于兴邦子者此正可谓不知爲君之难也果知其难方且战战兢兢惧其不逮岂敢决然期定谓其邦之必兴乎知其爲君之难由此以求兴邦之道则其邦有可兴之理然亦未敢必期其效也由是言之爲君难之一言止可谓近于兴邦也夫子荅定公之言盖谓一言不能至于如此然其言能近此也如人之言曰爲君难爲臣不易人君果能因此言而推知爲君之难不敢自逸自恣知所自勉则人之此言岂不近于一言而兴邦乎几之爲言近意甚明白下文丧邦之说亦同旧说与南轩滹南之说大意皆是如此近字之说如此平直易晓期字之说如此迂曲难通果欲搜竒求异以易晓者爲非以难通者爲是心不在公自昏其明吾末如之何也已
  狷者有所不爲也○注狷者知未及而守有余
  有所不爲者能爲而不爲也智未及者不能爲而不爲也夫狷者之爲人踽踽独行凉凉无亲世俗指爲孤僻古执者是也于可交之人亦有所不交可取之物亦有所不取易于退而难于进贪于止而吝于行此乃有所不爲之谓也若论其极伯夷叔齐即其人也特其情好与众不同非有闗于智不智也果以智未及而不能爲者爲狷则天下之狷者多矣夫子何难于此哉
  不占而已矣○注其义未详杨氏曰君子于易茍玩其占则知无常之取羞矣其爲无常也盖亦不占而已矣意亦略通
  不占而已矣古今解者皆不能通注言其义未详可谓本分然却再举杨氏之说不免反以爲累略通二字若于该括众事处言之如云略通某氏之学略通某书大义此皆可也今于一章经中单论一事是则爲是非则爲非岂容更有略通邪况已断定其义未详亦自不容别议也杨氏之说本无可取删之爲是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注和者无乖戾之心同者有阿比之意
  和则固无乖戾之心只以无乖戾之心爲和恐亦未尽若无中正之气专以无乖戾爲心亦与阿比之意相邻和与同未易辨也中正而无乖戾然后爲和凡在君父之侧师长朋友之闲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可者献之否者替之结者解之离者合之此君子之和也而或巧媚隂柔随时俯仰人曰可己亦曰可人曰否己亦曰否惟言莫违无唱不和此小人之同也晏子辨梁丘据非和以爲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据亦同也焉得爲和此论辨析甚明冝引以证此章之义
  宪问第十四
  注胡氏曰此篇疑原宪所记
  王滹南曰胡氏徒见首章如原宪自称者遂谓此篇悉宪所记此亿度之说岂可必哉又疑里仁篇自吾道一贯至君子欲讷于言十章皆出曽子门人公冶长篇多出子贡之徒益无所据删之可也予谓滹南之论极当胡氏又以先进篇爲闵子骞门人所记与前三说同病皆当删去以戒后人之凿
  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注处贫难处富易人之常情然人当勉其难而不可忽其易也
  注文只说处贫难处富易于怨骄略无干渉义不可通大抵处饥寒困苦之贫者不能无吁嗟怏怅之怨居赡足丰饶之富者鲜能无傲慢矜肆之骄此乃人之常情也能安于贫然后无怨贫之心不恃其富斯可无骄富之气心顔子处贫之心则能贫而无怨矣富而无骄不足道也志子贡居富之志则能富而无骄矣贫而无怨未敢望焉察天下之贫者万中实无一二无怨观天下之富者十中须有二三无骄以此推之足以知无怨爲难无骄爲易也
  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注复加曰字既答而复言也胡氏曰今之成人以下乃子路之言
  注文以爲夫子再言胡氏以爲子路之言盖皆爲曰字所误故各说一端而无定论也若爲既答而复言古今文字中皆无如此文理若爲子路之言乃是面折孔子之非孔子再无一言以荅之何也二说皆不可取此一节与上文只是一段话但无曰字则上下之义自通曰字衍
  曰未仁乎○注阙
  曰字羡文
  如其仁如其仁○注如其仁言谁如其仁者又再言以深许之
  注言谁如其仁一谁字该尽古今天下之人更无人如管仲之仁无乃许之太峻乎仲爲霸者之佐始终事业不过以力假仁而已所假之仁非其固有之仁岂有人皆不如之理夫子向者言管仲之器小哉又谓僭不知礼今乃连称谁如其仁谁如其仁圣人之言何其不恒如是邪况经之本文如其上亦无谁字之意王滹南曰如其云者几近之谓也此解如其二字意近然此等字样但可意会非训解所能尽大抵如之爲义盖极似本眞之谓如云如其父如其兄如其所传如其所闻文字语话中似此用如其字者不少以此相方则如其仁之义乃可见管仲乃假仁之人非有仁者眞实之仁然其所成之功亦与眞实之仁所成者无异故曰如其仁也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髪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爲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注程子曰桓公兄也子纠弟也仲私于所事辅之争国非义也桓公杀之虽过而子纠之死实当仲始与之同谋遂与之同死可也知辅之争爲不义将自免以图后功亦可也故圣人不责其死而称其功若使桓弟而纠兄管仲所辅者正桓夺其国而杀之则管仲与桓不可同世之雠也若计其后功与其事桓圣人之言无乃害义之甚啓万世反覆不忠之乱乎如唐之王珪魏征不死建成之难而从太宗可谓害于义矣后虽有功何足赎哉愚谓管仲有功而无罪故圣人独称其功王魏先有罪而后有功则不以相掩可也
  程子专主桓公当立直指桓公爲兄子纠爲弟意谓爲弟者不当争国以此爲子纠罪名特欲圎成管仲不死之理也却不知子纠管仲事爲一体子纠有罪则管仲之罪亦不能逃试观将自免以圗后功之说管仲既与子纠同谋辅其爲恶及见事败身死方才知其辅之争爲不义区区以求茍免甚可丑也似此爲人岂有能成后功之理圣人称许此等之人岂不害义之甚啓万世反覆不忠之乱乎不惟管仲如此召忽亦是同恶之人其死乃是党恶而死然子路子贡递皆归美孔子亦无异议足以知召忽非爲党恶也或谓自经沟渎爲指召忽王滹南辨曰其言匹夫匹妇之谅此自别指无名而徒死者耳意不在召忽也忽岂自经沟渎之类哉此言足以解或人之疑召忽之死既当子纠则爲无罪管仲辅之亦无不义挨排至此则桓兄纠弟云者虚其说矣史记亦无兄弟明说但先书子纠后书小白盖序子纠爲长也杜预韦昭等皆言子纠桓公之兄引此诸说爲证则程子之说亦难独是也子纠桓公皆襄公之庶弟各因畏祸分适他国无知既弑襄公国人复杀无知齐国大乱二人各以其党举兵内向先己无嫡庶之分又各在仓卒危乱之际安能必其只谁当立哉但桓公先入国人立之齐既有君子纠虽长亦是齐臣向因国乱无主故有如此之争必欲责之以让岂惟子纠当让桓公桓公亦当让于子纠使桓公能自审此则子纠不至见杀召忽亦不必死管仲不死又不须论正由子纠死非其罪召忽爲义所激于是死之其死可谓无愧矣管仲则心忖子纠未正成君桓公亦僖公之子又有鲍叔牙素爲知己故忍死以待其用此管仲之志也比之召忽不无等差惟是他日能有霸诸侯一匡天下非常之功生民受非常之赐孔子以是称之耳然亦止是专称其功终不言不死之理意亦可见向使仲于既免之后未及成功而死孔子必不专许其不死爲是也然则臣事人者如召忽可也程子以王珪魏征爲谕责王魏不死建成之难亦爲未当王魏之辅建成与管召辅子纠之事絶不相类是时髙祖爲君王魏所居之职髙祖之所命也建成隂用邪谋死于非义辅导之官当自请其不能匡正之罪于有司无死私难之理程子引此本以申明不可同世之说意谓建成爲兄王魏所辅者正此又胶于立嫡以长之常例专主建成当立也夫建成太宗之事又与余者不同太宗以童稚之年运神武之略芟夷大乱制服羣雄使李氏化家爲国致髙祖遂有天下近古以来实未尝有髙祖不权事冝虑不及逺竟以寻常长幼之分处之于建成之下兄弟之不能相安必然之势也建成难居太宗之右司马温公已尝论之善乎宋王成器之言曰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茍违其冝四海失望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宗暂平内难宋王已知难居其上而以先功爲让如太宗之功又当何如哉建成本庸鄙无堪徒以年长之故据有储副之位彼见太宗功髙望重率土归心忌嫉不得不深祸难不得不起建成取阖门之诛太宗负杀兄之恶皆髙祖处置违冝之所致也太宗固尝辞太子之位以让建成未尝闻有争夺之计惟建成内不自安百计千方期于必杀太宗于数年之闲几死者屡矣王魏受君命辅导太子自合辅之以正道既知建成畜此祸心当如少保李纲竭忠力谏谏若不从即当弃官而去彼既不务爲此反更徇私迎合惟劝早除秦王不顾有君亲在上不恤其骨肉相残构其兄弟交恶之心速其矢刃相加之祸此王魏所有之本罪其罪正在党于建成不在不死建成之难也死于其难正爲党恶而死情罪益深死固当死但当就其自身合得本罪而死若不即死则逺遁山林终身不显又其次也过此以往非所敢知注文与程子之说不可全言管仲爲无过不可以王魏与管仲俱言有功大抵管仲之过比王魏所犯者特轻管仲之功比王魏所成者甚大夫子之言盖以大功掩其小过也王滹南以爲所慊者小所成者大孔子权其轻重而论之予谓说者虽多惟此数语可爲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