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或问

  或问十一章素隐之说曰吕氏从郑注以素为傃固有未安唯其旧说有谓无德而隐为素隐者于义略通又以遯世不见知之语反之似亦有据但素字之义与后章素其位之素不应顿异则又若有可疑者独汉书艺文志刘歆论神仙家流引此而以素为索顔氏又释之以为求索隐暗之事则二字之义既明而与下文行怪二字语势亦相类其说近是盖当时所传本犹未误至郑氏时乃失之耳游氏所谓离人而立于独与夫未发有念之云皆非儒者之语也














  四书或问卷三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卷四
  宋 朱子 撰
  中庸
  第十二章至第二十章
  或问十二章之说曰道之用广而其体则微密而不可见所谓费而隐也即其近而言之男女居室人道之常虽愚不肖亦能知而行之极其远而言之则天下之大事物之多圣人亦容有不尽知尽能者也然非独圣人有所不知不能也天能生覆而不能形载地能形载而不能生覆至于气化流行则隂阳寒暑吉凶灾祥不能尽得其正者尤多此所以虽以天地之大而人犹有憾也夫自夫妇之愚不肖所能知行至于圣人天地之所不能尽道盖无所不在也故君子之语道也其大至于天地圣人所不能尽而道无不包则天下莫能载矣其小至于愚夫愚妇之所能知能行而道无不体则天下莫能破矣道之在天下其用之广如此可谓费矣而其所用之体则不离乎此而有非视听之所及者此所以为费而隐也子思之言至此极矣然犹以为不足以尽其意也故又引诗以明之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所以言道之体用上下昭著而无所不在也造端乎夫妇极其近小而言之察乎天地极其远大而言也盖夫妇之际隐微之间尤可见道不可离处知其造端乎此则其所以戒谨恐惧之实无不至矣易首乾坤而重咸恒诗首关雎而戒淫泆书记厘降礼谨大昏皆此意也曰诸说如何曰程子至矣张子以圣人为夷惠之徒既已失之又曰君子之道达诸天故圣人有所不知夫妇之智淆诸物故圣人有所不与则又析其不知不能而两之皆不可晓也已曰诸家皆以夫妇之能知能行者为道之费圣人之所不知不能而天地有憾者为道之隐其于文义协矣若从程子之说则使章内专言费而不及隐恐其有未安也曰谓不知不能为隐似矣若天地有憾鸢飞鱼跃察乎天地而欲亦谓之隐则恐未然且隐之为言正以其非言语指陈之可及耳故独举费而隐常黙具乎其中若于费外别有隐而可言则已不得为隐矣程子之云又何疑耶曰然则程子所谓鸢飞鱼跃子思吃为人处与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之意同活泼泼地者何也曰道之流行发见于天地之间无所不在在上则鸢之飞而戾于天者此也在下则鱼之跃而出于渊者此也其在人则日用之间人伦之际夫妇之所知所能而圣人有所不知不能者亦此也此其流行发见于上下之间者可谓着矣子思于此指而言之惟欲学者于此默而识之则为有以洞见道体之妙而无疑而程子以为子思吃为人处者正以示人之意为莫切于此也其曰与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之意同活泼泼地则又以明道之体用流行发见充塞天地亘古亘今虽未尝有一毫之空阙一息之间防然其在人而见诸日用之间者则初不外乎此心故必此心之存而后有以自觉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活泼泼地亦曰此心之存而全体呈露妙用显行无所滞碍云尔非必仰而视乎鸢之飞俯而观乎鱼之跃然后可以得之也抑孟子此言固为精密然但为学者集义养气而发耳至于程子借以为言则又以发明学者洞见道体之妙非但如孟子之意而已也盖此一言虽若二事然其实则必有事焉半词之间已尽其意善用力者茍能于此超然默会则道体之妙已跃如矣何待下句而后足于言耶圣贤特恐学者用力之过而反为所累故更以下句解之欲其虽有所事而不为所累耳非谓必有事焉之外又当别设此念以为正心之防也曰然则其所谓活泼泼地者毋乃释氏之遗意耶曰此但俚俗之常谈释氏盖尝言之而吾亦言之耳彼固不得而专之也况吾之所言虽与彼同而所形容实与彼异若出于吾之所谓则夫道之体用固无不在然鸢而必戾于天鱼而必跃于渊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止其所而不可乱也若如释氏之云则鸢可以跃渊而鱼可以戾天矣是安可同日而语哉且子思以夫妇言之所以明人事之至近而天理在焉释氏则举此而絶之矣又安可同年而语哉曰吕氏以下如何曰吕氏分此以上论中以下论庸又谓费则常道隐则至道恐皆未安谢氏既曰非是极其上下而言矣又曰非指鸢鱼而言盖曰子思之引此诗姑借二物以明道体无所不在之实非以是为穷其上下之极而形其无所不包之量也又非以是二物专为形其无所不在之体而欲学者之必观乎此也此其发明程子之意盖有非一时同门之士所得闻者而又别以夫子与防之意明之则其为说益以精矣但所谓察见天理者俱非本文之训而于程子之意亦未免小失之耳游氏之说其不可晓者尤多如以良知良能之所自出为道之费则良知良能者不得为道而在道之外矣又以不可知不可能者为道之隐则所谓道者乃无用之长物而人亦无所赖于道矣所引天地明察似于彼此文意两皆失之至于所谓七圣皆迷之地则庄生邪遁荒唐之语尤非所以论中庸也杨氏以大而化之非智力所及为圣人不知不能以祁寒暑雨虽天地不能易其节为道之不可能而人所以有憾于天地则于文义既有所不通而又曰人虽有憾而道固自若则其失愈远矣其曰非体物而不遗者其孰能察之其用体字察字又皆非经文之正意也大抵此章若从诸家以圣人不知不能为隐则其为说之弊必至于此而后已尝试循其说而体验之若有以使人神识飞瞀迷惑而无所底止子思之意其不出此也必矣唯侯氏不知不能之说最为明白但所引圣而不可知者孟子本谓人所不能测耳非此文之意也其他又有大不可晓者亦不足深论也
  或问十三章之说子以为以人治人为以彼人之道还治彼人善矣又谓责其所能知能行而引张子之说以实之则无乃流于姑息之论而所谓人之道者不得为道之全也耶曰上章固言之矣夫妇之所能知能行者道也圣人之所不知不能而天地犹有憾者亦道也然自人而言则夫妇之所能知能行者人之所切于身而不可须臾离者也至于天地圣人所不能及则其求之当有渐次而或非日用之所急矣然则责人而先其切于身之不可离者后其有渐而不急者是乃行远自迩升高自卑之序使其由是而不已焉则人道之全亦将可以驯致今必以是为姑息而遽欲尽道以责于人吾见其失先后之序违缓急之宜人之受责者将至于有所不堪而道之无穷则终非一人一日之所能尽也是亦两失之而已焉尔曰子臣弟友之絶句何也曰夫子之意盖曰我之所责乎子之事已者如此而反求乎已之所以事父则未能如此也所责乎臣之事君者如此而反求乎已之所以事君则未能如此也所责乎弟之事已者如此而反求乎已之所以事兄则未能如此也所责乎朋友之施已者如此而反求乎已之所以先施于彼者则未能如此也于是以其所以责彼者自责于庸言庸行之间盖不待求之于他而吾之所以自修之则具于此矣今或不得其读而以父君兄之四字为絶句则于文意有所不通而其义亦何所当哉曰诸说如何曰诸家说论语者多引此章以明一以贯之之义说此章者又引论语以释违道不远之意一矛一盾终不相谋而牵合不置学者盖深病之及深考乎程子之言有所谓动以天者然后知二者之为忠恕其迹虽同而所以为忠恕者其心实异非其知德之深知言之至其孰能判然如此而无疑哉然尽已推已乃忠恕之所以名而正谓此章违道不远之事若动以天而一以贯之则不待尽已而至诚者自无息不待推已而万物已各得其所矣曽子之言盖指其不可名之妙而借其可名之粗以名之学者默识于言意之表则亦足以互相发明而不害其为同也余说虽多大槩放此推此意以观之则其为得失自可见矣违道不远如齐师违谷七里之违非背而去之之谓愚固已言之矣诸说于此多所未合则不察文义而强为之说之过也夫齐师违谷七里而谷人不知则非昔已在谷而今始去之也盖曰自此而去以至于谷才七里耳孟子所云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非谓昔本禽兽而今始违之也亦曰自此而去以入于禽兽不远耳盖所谓道者当然之理而已根于人心而见诸行事不待勉而能也然唯尽已之心而推以及人可以得其当然之实而施无不当不然则求之愈远而愈不近矣此所以自是忠恕而往以至于道独为不远其曰违者非背而去之之谓也程子又谓事上之道莫若忠待下之道莫若恕此则不可晓者若姑以所重言之则似亦不为无理若究其极则忠之与恕初不相离程子所谓要除一个除不得而谢氏以为犹形影者已可见矣今析为二事而两用之则是果有无恕之忠无忠之恕而所以事上接下者皆出于强为而不由乎中矣岂忠恕之谓哉是于程子他说殊不相似意其记录之或误不然则一时有为言之而非正为忠恕发也张子二说皆深得之但虚者仁之原忠恕与仁俱生之语若未莹耳吕氏改本大略不尽经意旧本乃推张子之言而详实有味但柯犹在外以下为未尽善若易之曰所谓则者犹在所执之柯而不在所伐之柯故执柯者必有睨视之劳而犹以为远也若夫以人治人则异于是盖众人之道止在众人之身若以其所及知者责其知以其所能行者责其行能改即止不厚望焉则不必睨视之劳而所以治之之则不远于彼而得之矣忠者诚有是心而不自欺也恕者推待己之心以及人也推其诚心以及于人则其所以爱人之道不远于我而得之矣至于事父事君事兄交友皆以所求乎人者责乎已之所未能则其所以治已之道亦不远于心而得之矣夫四者固皆众人之所能而圣人乃自谓未能者亦曰未能如其所以责人者耳此见圣人之心纯亦不已而道之体用其大天下莫能载其小天下莫能破舜之所以尽事亲之道必至乎瞽瞍底豫者盖为此也如此然后属乎庸者常道之云则庶乎其无病矣且其曰有余而尽之则道虽继而不行又不若游氏所引耻躬不逮为得其文意也谢氏侯氏所论论语之忠恕独得程子之意但程子所谓天地之不恕亦曰天地之化生生不穷特以气机阖辟有通有塞故当其通也天地变化草木蕃则有似于恕当其塞也天地闭而贤人隐则有似于不恕耳其曰不恕非若人之闭于私欲而实有忮害之心也谢氏推明其说乃谓天地之有不恕乃因人而然则其说有未究者盖若以为人不致中则天地有时而不位人不致和则万物有时而不育是谓天地之气因人之不恕而有似于不恕则可若曰天地因人之不恕而实有不恕之心则是彼为人者既以忮心失恕而自絶于天矣为天地者反效其所为以自己其于穆之命也岂不误哉游氏之说其病尤多至谓道无物我之间而忠恕将以至于忘已忘物则为己违道而犹未远也是则老庄之遗意而远人甚矣岂中庸之旨哉杨氏又谓以人为道则与道二而远于道故戒人不可以为道如执柯以伐柯则与柯二故睨而视之犹以为远则其违经背理又有甚焉使经而曰人而为道则远人故君子不可以为道则其说信矣今经文如此而其说乃如彼既于文义有所不通而推其意又将使道为无用之物人无入道之门而圣人之教人以为道者反为误人而有害于道是安有此理哉既又曰自道言之则不可为自求仁言之则忠恕者莫近焉则已自知其有所不通而复为是说以救之然终亦矛盾而无所合是皆流于异端之说不但毫厘之差而已也侯氏固多疎濶其引顔子乐道之说愚于论语已辨之矣至于四者未能之说独以为若止谓恕己以及人则是圣人将使天下皆无父子君臣矣此则诸家皆所不及盖近世果有不得其读而辄为之说曰此君子以一已之难克而知天下皆可恕之人也呜呼此非所谓将使天下皆无父子君臣者乎侯氏之言于是乎验矣
  或问十四章之说曰此章文义无可疑者而张子所谓当知无天下国家皆非之理者尤为切至吕子说虽不免时有小失然其大体则皆平正慤实而有余味也游氏说亦条畅而存亡得丧穷通好丑之说尤善但杨氏以反身而诚为不愿乎外则本文之意初未及此而诡遇得禽亦非行险儌幸之谓也侯氏所辨常总默识自得之说甚当近世佛者妄以吾言傅着其说而指意乖刺如此类者多矣甚可笑也但侯氏所以自为说者却有未善若曰识者知其理之如此而已得者无所不足于吾心而已则岂不明白眞实而足以服其心乎
  或问十五章之说曰章首二句承上章而言道虽无所不在而其进之则有序也其下引诗与夫子之言乃指一事以明之非以二句之义为止于此也诸说惟吕氏为详实然亦不察此而反以章首二言发明引诗之意则失之矣
  或问鬼神之说其详奈何曰鬼神之义孔子所以告宰予者见于祭义之篇其说已详而郑氏释之亦已明矣其以口鼻之嘘吸者为魂耳目之精明者为魄盖指血气之类以明之程子张子更以隂阳造化为说则其意又广而天地万物之屈伸往来皆在其中矣盖阳魂为神隂魄为鬼是以其在人也隂阳合则魂凝魄聚而有生隂阳判则魂升为神魄降为鬼易大传所谓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故知鬼神之情状者正以明此而书所谓徂落者亦以其升降为言耳若又以其往来者言之则来者方伸而为神往者既屈而为鬼盖二气之分实一气之运故阳主伸隂主屈而错综以言亦各得其义焉学者熟玩而精察之如谢氏所谓做题目入思议者则庶乎有以识之矣曰诸说如何曰吕氏推本张子之说尤为详备但改本有所屈者不亡一句乃形溃反原之意张子他书亦有是说而程子数辨其非东见录中所谓不必以既反之气复为方伸之气者其类可考也谢氏说则善矣但归根之云似亦微有反原之累耳游杨之说皆有不可晓者唯妙万物而无不在一语便是而以其他语考之不知其于是理之实果何如也侯氏曰鬼神形而下者非诚也鬼神之德则诚也按经文本赞鬼神之德之盛如下文所云而结之曰诚之不可揜如此则是以为鬼神之德所以盛者盖以其诚耳非以诚自为一物而别为鬼神之德也今侯氏乃析鬼神与其德为二物而以形而上下言之乍读如可喜者而细以经文事理求之则失之远矣程子所谓只好隔壁听者其谓此类也夫曰子之以干事明体物何也曰天下之物莫非鬼神之所为也故鬼神为物之体而物无不待是而有者然曰为物之体则物先乎气必曰体物然后见其气先乎物而言顺耳干犹木之有榦必先有此而后枝叶有所附而生焉贞之干事亦犹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