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或问

  或问二十一章之説曰此无异论独张子所引顔子之説乃正防所谓达善达不善者恐非易大传之本意也
  或问孔子何以知天之生德于已也曰天之生我而使之气质清明义理昭著则是生德于我矣岂其不自知哉曰诸説如何曰程子之説固如此矣但其连下文而言则其意若曰天之生德于我者如此其死生祸福固有不偶然者矣使桓魋得以害己是亦天也而岂魋之所能为哉夫其上句之説则善矣而其所论下句为不自必之意则予未能不疑也范氏假手之云则下句葢用程説但其分别天命之殊则有不可解者尔谢氏以下下句皆用程説而谢氏所谓与天合德者恐非生德于予之文意也尹氏又以天其或者为言则是并与生德而不自必矣于孔子程子之意恐皆有所未合也曰子之有疑于程子之言何也曰圣贤之临患难有为不自必之辞者有为自必之辞者随事而发固有所不同也为不自必之辞孔子之于公伯寮孟子之于臧仓是也其为自必之辞则孔子之于桓魋匡人是也以文考之则彼曰其如命何此曰其如予何固不同矣以事考之则寮臧之为譛愬利害不过废兴行止之间其説之行世固有是理矣圣贤岂得而自必哉至于桓魋匡人直欲加害于孔子则圣人固有以知其决无是理也故孔子皆以自必之辞处之言各有当不可以此而废彼也曰圣人之自必如此而又微服以过宋何也曰程子论之详矣然按史记孔子过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之下桓魋伐其树孔子去之弟子曰可以速矣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遂之郑疑孔子既遭伐树之厄遂微服而去之弟子欲其速行而孔子告以此语也葢圣人虽知其不能害己然避患亦未尝不深避患虽深而处之亦未尝不闲暇也所谓并行而不悖者宜深玩于斯焉
  或问无隐之説曰程子张子范吕尹氏之説得其实矣游氏亦为得之谢杨氏为説虽同然其所以为説者则恐其过而流于老佛之意也
  或问程子所谓诚忠孚信之别奈何曰诚忠以体用而言也孚信以内外而言也曾氏曰忠者心不欺信者言不妄其义亦通曰诸説如何曰范氏之意亦善但所引行有余力以工云云者乃为子为弟之常事四教之云又自是学文以后而言也然要其归宿卒亦不外乎为子为弟之常事而言也但能博学于文而又约之以礼则行日益脩而忠信日益笃耳谢氏三事之説亦善但説有内外之殊则亦不得不合用其力耳尹氏之説又若四事各为一门而不相须者恐亦未免有病也
  或问二十五章之説曰诸説皆善独杨氏为太支然其末句之説亦善此外则呉氏曾氏説亦得之【呉氏曰君子葢有贤徳而又有作用者特不及圣人耳若善人则但能嗣守成务不至于为恶而已非若君子之能有为也曾氏曰当夫子时圣人固不可得而见岂无君子善人有恒者乎而夫子云然者葢其人少而思见之也及其见则又悦而进之曰君子哉若人凡此类当得意而忘言善人明乎善者也有恒虽未明乎善亦必有一节终身不易者若本无一长而为有之状未能充实而为盈之状贫约而为泰之状此亦妄人而已矣孟子所谓雨集沟浍皆盈其涸可立而待也鸟能久乎】曰无有虚实约泰之分奈何曰无絶无也虚则未满之名耳二者兼内外学之所至事之所能而言约之与泰则贫富贵贱之称耳为之云者作为如是之形作为如是之事者也为之无以继则虽欲为有常不可得矣
  或问二十六章之説曰此无他异独射宿之义小有不同葢谢杨得之为多惊众之云意似广而实不切暴物之云葢取田不以礼之意然其取义亦疏矣范氏造次必于是尹氏操于心以徃皆非所以言圣人此张敬夫所论亦佳【张敬夫曰圣人之心天地生物之心也其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皆是心之也然于物也有祭祀之须有奉飬宾客之用则其取之也有不得免焉于是取之有时用之有节若夫子之不絶流不射宿皆仁之至义之尽而天理之公也使夫子之得邦家则王政行焉鸟兽鱼鳖咸若矣若夫穷口腹以暴天物者则固人欲之私也而异端之教遂至禁杀茹蔬殒身饲兽而于其天性之亲人伦之爱反恝然其无情也则亦岂得为天理之公哉故梁武之不以血食祀宗庙与商纣之暴殄天物事虽不同然其咈天理以致乱亡则一而已矣】
  或问二十七章之説曰诸説大意略同但文义各异至句读亦有不同者然程子之説无以易矣尹氏明其意亦为得之张子説略而义亦正杨氏谢氏胡氏似程子而小不同三家复自有小不同处然皆不若程子之密也【胡氏曰圣人生而知之作无非理故无不知而作之者孔子不以生知自居今乃自谓其无不知而作之者又以见闻择识之知为次则孔子之知乃生知也夫不为妄作在圣人为不足道然味之则无所不知非圣人不能矣若君子有所未知则不作可也多闻多见耳目所受也择善去不善致知之端也从之效于事为也识之记而不忘也内外并进利仁之事虽异于生知亦其次矣】至于吕氏则以知之属上句其説以从之识之知之三者为求道浅深之序则固不得而从之范氏在杨胡之间但以为圣人有所不知而阙之则误矣
  或问二十八章之説曰诸説皆善但谢氏为小异然大意亦同耳曰不保其徃旧説谓徃为徃日之事如何曰此于字义为得但文势差倒耳若以错简推之则自其洁已而徃日之不善亡矣故不保其徃日之不善亦不与其退去而为非取其今日洁已以进之心耳如此则似或本于中心之不自己者而毎出于有意计度之私也夫岂然哉
  或问三十一章之説所谓圣人谦逊审慎不掩人善何以言之也曰圣人天纵多能其于小艺不待取于入而后足而必欲得其详如此其谦逊审慎可知也然若不俟其曲终而遽和之则亦几于伐己之能以掩彼之善矣故必俟其曲终以尽见其首尾节奏之善然后使人复歌而始和之则既不失其与人取善之意而又不掩其善也然此亦圣人动容周旋自然中礼处非有意于为之也抑又见其从容不迫不轻信而易悦之意曰诸説如何曰程子以为善人之歌而遽和之则已之所歌乃残章耳故必使反之而后和则已之所歌亦全章也此意亦善但未见善字之意耳他説则又并必使之之意而失之也
  或问三十二章之説曰程子之意善矣然曰人于文皆曰吾胜人则莫字之上更有人字下合更有曰字文意乃足又此句吾字设为众人自称之辞而下句吾字乃为孔子之自称文势亦不相属也如范説则二吾字不相戾矣然其于文行之间无所轻重则亦未得为至论其曰进而不已者又非所以言圣人也吕氏莫字之训善矣其论文意大概亦皆得之而辞或未莹至于此非谦辞以下则非此章之防矣谢氏为得之但圣人虽不譲于文而犹人之説犹其论听讼耳亦未尝自以为过人也躬行君子对文而言自有虚实难易缓急之殊故不居以勉人非必谓其可以入圣而后不敢当也杨氏似程説而下句语意不足无以审其必然尹氏上范下程尤为疏濶矣曰然则奈何曰此其文义集注备矣若其所以然者则未可以一言尽也葢于文言其可以及人足见其不难继之意言其不能过人又见其不必工之意且合而观之又见其虽不譲其能而亦不失其谦也于行言其未之有得则见其实之难焉见其必以得为效焉见其汲汲于此而不敢有毫髪自足之心焉一言之中而旨意反覆更出互见曲折渊永至于如此非圣人而能若是哉
  或问三十三章之説曰程子説子华之意似以为虽夫子之诲人不倦然已则未能学以承圣人之诲耳如此恐于文义有所不通张子之説善矣范氏专以不自圣不当仁为能圣且仁者虽若近似张子之言然其意本不同也若不论其实而惟其所不敢当者则与之则世人之不敢自圣当仁者多矣果皆可以为圣且仁矣乎又以不厌不倦分属圣仁亦非是若孟子所引子贡之言则可谓云尔矣谢氏谓不厌不倦则圣且仁矣亦未见其所以学所以诲者果何如也且自始学以至成德其梯级有不若是其易以躐者若之何而遽以仁圣之名加之乎杨氏以功施于人为仁殊不类其平日之言葢不可晓又以弟子所不能学者特在于有其实而不居其名之一事其病亦若范氏之类也尹氏最为得之但不当杂取子贡之言以乱此章之防耳
  或问行祷五祀着于礼经今子路请之而夫子不从何也曰以理言之则圣人之言尽矣诸家之説当矣以事言之则祷者臣子至情迫切之所为非病者之所与闻也病而与闻于祷则是不安其死而谄于鬼神以苟须臾之生君子岂为是哉曰然则圣人之言乃不及此而直以为无事于祷何也曰是葢有难言者然以理言则既兼举之矣葢祈祷卜筮之属皆圣人之所作至于夫子而后教人一决诸理而不屑屑于防漠不可知之间其所以建立人极之功于是为备观诸易之十翼亦可见矣曰诸説如何曰孔氏得之但其语似有以此合彼未能为一人之病类非所以语圣人者若程子则至矣范氏恐其于礼未得则不考士丧礼之过者又曰不与其诚则非圣人之事而其语意亦似重复不辞者谢氏以为非夫子之不祷乃语子路以祷之理则又甚矣据此文实夫子之不祷而详味语意又未尝告子路以祷之理也葢其务为髙竒废旧文而生新意每每如此至论鬼神之有无则又其所闻于程子者理则然矣然非此章之意今不择其所当出于凡曰鬼神者则举而一施之其亦误矣且言交鬼神之诚意则同必有祷而后用之今夫子未尝祷则又安得以此而言之耶若曰圣人平日自然之诚则又不当对鬼神而言也杨氏合吉防之论似矣然所谓合吉防者言圣人之好善恶恶赏善刑如鬼神之祸福无不合于理也岂以一已之吉防为言哉尹氏合用程子之语善矣而加以自求多福之云则非所以语圣人也曰子以祷非病者所自为而程子以祷为悔过迁善祈神之佑何也曰祷虽臣子之礼而其词则固述其君父悔过迁善之词以解谢鬼神之谴怒也夫子初无是也则岂待至此而复有祷哉诸説之外胡张二説亦为得之【胡氏曰祷之为礼非正礼也而忠臣孝子切至之情有不可废者故圣人之立制犹盟诅之类尔然君子不自为也惟君父则可而又必于其鬼焉若非其鬼则是淫祀而已又安取福乎子路所谓上下神只者殆非大夫之所得祷也以此推之后世祀典之失又岂可胜言哉又曰上下神只与人一理夫子道参天地诚贯幽顕仰无所愧俯无所怍岂疾病而后祷哉生而知之安而行之少而壮壮而老非日月至焉者其何以知之张敬夫曰圣人之心天且弗违而况于鬼神乎而独曰丘之祷乆矣辞气谦厚所以发子路者深矣】
  或问三十五章三十六章之説曰程子尽之矣他说皆不能出其规模之内而徃徃偏主于一事细参考之优劣浅深见矣
  或问卒章之説曰程子谢尹之説尽之矣但所谓圣人之时者非是所记程张问答语意尤精至于所以推之则不若前説之善矣范氏以三者为德之脩则非所以语圣人吕氏不言三者之所以然而论其效固已失之而所论之效又不切于本文之义也杨氏所言皆非圣人之事惟盛德为庶几然以上下文推之其为德也亦或非其至者矣




  四书或问卷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卷十三
  宋 朱子 撰
  论语
  泰伯第八【凡二十一章】
  或问曰何以言三譲之为固譲也曰古人辞譲以三为节一辞为礼辞再辞为固辞三辞为终辞故古注至是但言三譲而不解其目也今必求其事以实之则亦无所据矣曰何以言其譲于隐微之中也曰泰伯之譲无揖逊授受之迹人但见其逃去不返而已不知其譲也知其譲者见其譲国而已而不知所以使文武有天下者实由于此则是以天下譲也曰其为至德何也曰譲之为德既美矣至于三则其譲诚矣以天下譲则其所譲大矣而又能隐晦其迹使民无得而称焉则其譲也非有为名之累矣此其德所以为至极而不可以有加也曰太王有废长立少之意非礼也泰伯又探其邪志而成之至于父死不赴伤毁髪肤皆非贤者之事就使必于譲国而为之则亦过而不合于中庸之德矣其为至德何耶曰太王之欲立贤子圣孙为其道足以济天下而非有爱憎之间利欲之私也是以泰伯去之而不为狷王季受之而不为贪父死不赴伤毁髪肤而不为不孝葢处君臣父子之变而不失乎中庸此所以为至德也其与鲁隐公呉季子之事葢不同矣曰逃去可矣何必断髪文身哉曰先儒论之多矣蘓氏以为譲国盛德之事也然存其实而取其名者乱之所由起故泰伯为此所以使名实俱亡而乱不作也此以利害言之固不足以论圣贤之心而其弟黄门又曰子贡言泰伯端委以治呉则固未尝断髪文身也且汉东海王以天下授顕宗唐宋王成器以天下授宗皆兄弟终身无间言何必断髪文身哉此引子贡之言则其事固有不可考者然以汉唐二事例之则亦未足以尽圣贤之心也葢使王季之心但如顕宗宗则可若有叔齐之义则亦不能以一朝居矣使泰伯而不有以深自絶焉则亦何必以致国于王季而安其位哉然顕宗宗之心其厚薄又自不同也曰程子既曰泰伯知王季文王必能开基成王业矣又曰不必革命使纣贤文王必为三公何也曰此亦推广假设之辞耳曰谢氏以为泰伯亦能有天下信乎曰泰伯固为至德然恐非文王之伦也使其德业果与文王不异则太王之欲立季歴乃邪心矣大率此为推本而言杨氏之説得之矣
  或问二章之説曰程子张子至矣范吕亦得之谢氏不就理之云过于髙飬德之云偏于内杨氏则辞费甚矣
  或问三章之説如何曰程子范谢尹氏皆善吕氏所谓得礼者过之而杨氏以啓手足为不亏其体戒慎恐惧为不辱其身则支矣曰其以易箦为死生无变于己者诸説之所不及不其至乎曰昔晁事尝问此义于程子程子曰礼也晁曰今人蔽于老佛之説则不谓之礼而谓之达矣程子然之不知杨氏于此其果以礼为重乎以达为重乎是未可知也
  或问曾子三言其为脩身之验奈何曰此程伯子尹氏之意也夫不荘不敬则其动容貌也非暴即慢惟恭敬有素则动容貌斯能逺暴慢矣内无诚实则其正顔色也色荘而已惟诚实有素则正顔色斯能近信矣涵飬不熟则其出辞气也必至鄙倍惟涵飬有素则出辞气斯能逺鄙倍矣曾氏亦以为君子于是持飬既乆而熟睟面盎背不待设施而自尔也故皆以斯言之此説当矣曰道无精粗本末之间今以笾豆为末节而独贵乎此何也曰夫谓道无本末者非无本末也有本末而一以贯之之谓也一以贯之而未尝无本末也则本在于上末在于下其分守固不同矣故君子所贵贵乎其本而已苟所以本于身者不足逺邪而去伪则屑屑于仪章器数之末亦何为哉曰程叔子之説如何曰容貌荘敬则可逺暴慢飬于中而言自顺理者得之矣解中所论正顔色出辞气二句则与上句之例不同而又各为一説不知其何故也曰有为此章之説者曰道之所贵有此三事动容貌以逺暴慢也正顔色以近诚信也出辞气以逺鄙倍也动也正也出也闲邪而收放心之术也心少不存则动之正之出之者谁欤动容貌矜荘以脩之也心一荘矜则轻忽夷易之态自不形于声正顔色端俨以荘之也心一端俨则伪妄不情之事自不入于念出辞气审度以发之也心一审慎则僻违背理之言自不道于口矣子以为何如曰此本谢氏之説也然经文但曰动曰出曰正而已其动之中否正之真伪出之得失皆未可知也所贵者乃在其平日荘敬诚实涵飬有素故其动能逺暴慢其正能近信其出能逺鄙倍耳今乃以动为矜荘出为审度则其文义自无所当又谓一矜荘便能逺暴慢一端俨便能近信一审度便能逺鄙倍则是其所用其力者止于扬眉瞬目之际而遽责其有睟面盎背之功吾恐其无沉浸醲郁之风而未免于浮躁急迫之病也且一为端俨之色安知其非色荘也耶此又不但文义之疵而已其始皆自谢氏失之吾不得而不论也曰诸説如何曰吕氏以为三者皆道之正谢氏亦云三者皆道者皆非是杨氏説将死而言善者得之但以暴慢也信也鄙倍也皆为人所以施于己者似亦非是而胡氏所考曾子之事则善【胡氏曰曾子之疾见于此者二而见于檀弓者一愚尝考其事之先后窃意此章最先前章次之而易箦之事最在其后乃垂絶时语也当是时也气息奄奄仅在而声为律身为度心即理理即心其视死生犹昼夜然夫岂异教坐亡幻语不诚不敬者所可彷佛学者诚能尽心于此则可以不惑于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