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塾教学法


  (四)看史实际并要决

  唐彪曰:凡观书史,须虚心体认。譬如国家之事,单就此一件看,于理亦是,合前后利弊看,内中却有不是存焉。又国家之事,单就此一件看,似乎不是,合前后利
  弊看,又有大是处存焉。故凡事之是非,必通体观其前后,得力方足据也。
  (“虚心体认”和“通体观其前后”的看史方法,要求从史事的相互联系中去辨析是非,权衡利弊,从宏观或整体上去把握,以达到“致知学问”。这不失为精辟之论。)

  (五)看书须熟思又须卓识

  唐彪曰:道理难知。初看书进,格格不相入,且不认其粗浅,焉能得其精微?看至三四次,略有入头,然人夫不心高气扬,以为实义已得,而不知实竟未尝得也。惟左思右想,再钻入一层、两层,庶几心领意会,知其实义耳。
  唐彪曰:凡书有难解处,必是著书者持论原有错误,或下字有未妥贴,或承接有不贯串,不可谓古人之言尽无弊也。故读书贵识。

  (六)读书、作文当阙所疑

  唐彪曰:孔子云:“多闻阙疑”。又曰:“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又曰:“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然则学者必不能无疑,惟在于有疑而能阙。苟不阙而轻发之于言,或妄笔之于书,既贻有学者之非笑,而又误天下后世无学之人。贻有学者之非笑,犹可言也,误天下后世无学之人,过何如矣!故孔子于阙疑殆者,许其寡尤悔,不知为不知者,许其为知,意甚深也。
  唐彪曰:凡书中有不解处,非必尽旨意遥深,亦或有讹字、落字为之梗塞,惟在读书者会其全旨及上下文而改正焉。至于会通其旨与文,而分不能得其意义,此必多有讹字、落句者,不当附会穿凿,随文强解,惟当以阙疑之意存之,是之谓善读书。否则,误解之害岂浅鲜哉!

  (七)看书进一层法

  朱子曰:读书有疑者,须看到无疑;无疑者,须看得有疑。有疑者看到无疑,其益犹浅;无疑者看有疑,其学方进。横渠云:“濯去旧见,以来新意”,此之谓也。

  (八)书文标记、圈点、评注法

  唐彪曰:凡书文有圈点,则读者易于领会而句读无讹,不然,遇古奥之句,不免上字下读而下字上读矣。又,文有奇思妙想,非用密圈,则美境不能显;有界限段落,非画断,则章法与命意之妙,不易知;有年号、国号、地名、官名,非加标记,则披阅者苦于检占,不能一目了然矣。
  唐彪曰:凡书有纲领,有条目,又有根因,有归重。如《春秋》为纲,三传为目,《大学》圣经首节是纲,明明德两节是目。文章策对有纲领,有条目,其余书文可分纲目者少,宜分根因与归重者多。盖根因者,书与文之所由作,归重者,书与文之主意所在是也。今书文纲领条目之分,人皆知之,而根因与归重之故,人多昧之。昧之,则不知书文之所以然矣!余特揭根因、归重四字,分别其标记,庶几阅书、阅文有定见,而书文易明悉矣。

  (九)看书会通法

  唐彪曰:《标幽赋》云:取五穴用一穴而必端,取三经用一经而可正。言针灸者合上与下之五穴而于中取一穴,则上下自无差;合左与右之三经而于中取一经,则左右必无失。余尝以其理推之于看书,凡书中有疑义,能将上文理会,更取同类书参究,当无有不明者。此即取五穴、取三经之理也。能推此意以看书,书之不可解者少矣。
  (即:一是要从语义情境中,从前后文的内在联系中理解疑点,一是“取同类之书参究”,即要善于运用参考资料。)

  (十)看书须分界限、段落、节次

  唐彪曰:经书将界限分清,则此段某意,彼段某意,虽极长难解之书,其纲领条目,精微曲折,可以玩索而得。譬如列宿在天,纷纷错错,安能识其名字?惟将界限分清,则斗极之东,第一层为某几星,第二层为某几星,次舍井然,无难辨识。南北与西,亦如此也。若无分界审视之法,彼纷纷错错者,岂易识乎!观此,则知经书之当分界限矣。
  唐彪曰:文章之篇幅,较经书倍长,宜将其界限段落分别清白,而后文之精微变化,始能显露。苟模糊混过,如何知其全篇大旨、逐段细意及结构剪裁之妙?余观孙月峰批评《史》、《汉》,毛稚黄自课古文读本,毛西河所著书,每段之下,界画分明,非无谓也。如其可已,诸公何必劳心于此哉!凡书中界限段落处,车最宜长,两旁宜过于字之外。若止用小曲画,画于字下之一隅,初学忽而不察,以为可有可无,则徒废分界限、段落之苦心矣。制艺既名八比,即宜每比不容了界限,用画分开,提掇、过渡,亦宜画断,庶几童子阅之,易于领会。不然,章法错综之文,童子浅识,多有阅之再四而不知其结构者,况欲即得其精微意义乎?
  唐彪曰:文章界限与段落、节次,三者有分,不可混也。如意与词皆止于此,下文乃另发道理,更生议论,与上无关,是为界限。文章意虽尽于此,而辞与气不能遽止,若似过文,宜谓之段落,以其段末即落下也。界限段落,或绕数节,不可以节次言。节次乃其中之小者耳。故曰:三者有分,不可混也。

  (十一)看书分层次法

  朱子曰:某自二十时,看道理,便要看到那里面精微处。尝看《上蔡语录》,其初将红笔抹出,后又用蓝笔抹出,得又用黄笔抹出,三番之后,更用黑笔抹出。其精微处,自然瞒我不过,渐渐显露出来。

  (十二)看书查考审问,更当虚心体认,不可参入偏见

  唐彪曰:或问书中众说纷乱,不能归一,何以处之?余曰:此当先查考诸书,如有未得,则当问习专经者(专经者,专习此经者也),曰:某项事理,众说纷错,不能归一,君专习某经,此一项见于经中者,君必深明其理,愿详晰示我。谅彼亦不至吝惜不言也。如少有可疑,仍当就最博学者问之,曰:某项事理,众说纷错,愿先生详细教我。彼必乐于训悔,不至隐秘也。如是而有不明晰者鲜矣!划欧阳永叔谓,读书作文,最贵与有识者多商量,盖虚心下问,即是多商量之实际也。
  唐彪曰:看书讲书,须照圣贤口吻,虚心体认,搀着意见,便失本旨。圣人之言,如日月中天,四面八方皆能毕照,无所遗漏;非如镜悬一壁,止能见一边,不见三面也。后儒资高明者,解圣贤之书,或过于深;资术鲁者,解圣贤之书,又失之浅。虽由天分使然,其不得书之精意则一也。所以然者,亦缘看书不将圣贤口吻虚心体认,先主意见,故有斯病矣。学者不可不知也。

  (十三)论古人读书同异之故

  唐彪曰:朱子云,读书之法,要先熟读;熟读之后,又当正看、背看、左看、右看;看得是了,未可便说是,更须反复玩味。乃吴主教吕蒙读书与诸葛孔明明读书,皆止观大意,则又何也?彪尝以意推之,大凡书有必宜熟读者,有止宜看而会其大意者;至于读书之人,大凡书有必宜熟读者,有止宜看而会其大意者;至于读书之人,亦有不同,或年长而且禄仕,事机繁杂,读书止取记其理,不取记其词,所以有观大意之说也;少壮未仕者,记性既优,事复稀少,读书既欲精其理,又欲习其词,所以有熟读、熟看之说也。二者各有所指,学者既知其异,又不可不求其同,盖大意所在,即书之纲领,一篇之中,不过数句,加功记之,乃读书至简捷法。吴主、孔明致如此,即朱子于但当看之书,亦何尝不如此也。故日,求其异,又不可不知其同。

  (十四)成人讲书之法及问难之理

  唐彪曰:经书皆顺序而埋时讲,至于诚仁性道等难解之书,则宜汇集诸书,一齐合讲,庶几明晰。如欲解“仁”字之书,宜将诸书言仁章句,开集一单,置于讲案,以防遗漏。盖精微之理,有全体全用,有半体半用,有一节一肢立言者,有正指,有反形,有因病救偏,有尚论节取,有描写高深,有赞扬绝诣,理非一轨,语散各书,甚难融贯矣!即注解诸章,皆属皮毛敷衍,安能注此即通彼根源,注彼即兼此精妙?原属零星破碎,若再分讲,则讲至《论》、《孟》而《学》《庸》茫然,讲至《学》、《庸》而《论》、《孟》又茫然矣!凡讲书之法,遇难讲之书,贵于数日暗取诸书四面合拢参详,始能窥其实义,此妙诀也。虽然得诀矣,若讲者欲速贪多,使听者疲鼾睡,则大无益。故一书可合数日讲之,一日当分二次讲之。盖所讲简少,斯听者易记,易于玩索审问也。必令学生作数日体认,仍令其复解,庶几理从心上过,或能会通,能记忆,未可知矣。此成人讲书之法也。
  唐彪曰:学生复讲书时,全要先生驳回问,层层辩驳,如剥物相似,去尽皮,方见肉,去尽肉,方见骨,去尽骨,方见髓,书理始能透彻。不可略见大意,即谓已是也。虽然,凡书不特弟子复讲时,师宜驳难,即先生讲解时,弟子亦宜驳问。先生所讲未彻处,弟子不妨心己见证之。或弟子所问,先生不能答,先生即宜细思,思之不得,当取书考究,学问之相长,正在此也。切勿掩饰己短,支离其说,并恶学生辨难。盖天下事理无穷,圣贤尚有不知,何况后学?不能解者,不妨明白语学生:我于此犹未曾见到。如此则见地高旷,弟子必愈加敬之;不如此,反不为弟子所重矣。
  唐彪曰:凡读古今人书,有所批评,必宜起草,增减既定,用格誊之。若随意品骘,潦草书写,是谓涂朱简编,非批评也。昔孙月峰读书,凡有所评,必草稿已定,而后用格端整书之,不肯以草率从事。故其所评《国策》《史记》,颇有独见。由此推之,取出品骘时艺,亦何可轻率也!

  卷三

  (一)读书作文总期于熟

  唐彪曰:凡经史之书,惟熟则能透彻其底蕴,时文、古文,熟则听我取材,不熟,安能得力也。然熟亦难言矣,但能背,未必即熟也。故书文于能背之后,量吾资加读几多遍,可以极熟不忘,则必如其数加之,而遍数尤宜记也。最忌者,书读至半熟而置,久而始温。既已遗忘,虽两倍其遍数,亦不熟矣!
  唐彪曰:天下事,未经历者,必不如曾经历者之能稍知其理也;经历一周者,必不如经历四五周者之能详悉其理也;经历四五周者,又不如终身练习其事者之熟知其理而能圆通不滞也。故凡人一切所为,生不如熟,熟不如极熟,极熟则能变化推广,纵横高下,无乎不宜。读书作文之理贵于熟,何待言哉!
  唐彪曰:文入妙来无过熟。朴学士尝问欧公为文之法,公曰:于吾侄岂有吝惜,只是要熟耳。变化姿态,皆从熟处出也。又,毛稚黄曰:读书作文总妙在一熟,熟则无不得力。或谓文亦有生而佳者,答曰:此必熟后之生也。熟后而生,生必佳,若未熟之生,则生疏而已矣!焉得佳乎!是“熟”一字,为作文第一法也。

  (二)课程量力始能永久

  唐彪曰:学者用心太紧,工夫无节,则疾病生焉(惟立课程,则工夫有节)。余亲见读书过劳而矢者五六人。故父师于子弟,懒于读书者,则督责之,勿令嬉游;其过于读书者,当阻抑之,勿令穷日继夜,此因材立教之法也。
  唐彪曰:有恒是学人彻始彻终工夫,惟有恒,学业始能成就。然人谁不欲有恒?而每不能实践者,以课程不立,学无定规,初时欠缺,久即废弛。惟立简约课程,易于遵守,不使一日有缺以致怠惰因循,方能有恒。大概十五以内,每日间宜取四五时读书,馀可听其散步(少年之人,血气流动,乐于嬉戏,亦须少适其性,太劳苦拘束之,则厌弃之心生矣);三十以内,或有事,或无事,读书之外,静坐最要,散步次之;三十以外,事有繁简,应事读书之外,或静坐,或散步,各随其意。作文之日,专意为文,不在斯例。此昔贤课程常式也。至于读书一项,以资有敏钝,不能为一定之式,故又另设日记课程心为准则。吕东莱曰:读书最当准立课程,某时读某书、温某书,某时写某字,如家常茶饭,不先不后,应时而供,自然日计不足,月计有馀矣。
  唐彪曰:书分月日温读讲解,则先后有定序,多寡有定规,自然精专深入,用力少而得效多。其法见《父师善诱法》上卷第六张,仿而行之,其有益也。

  附:记课程式
  以年为纲领,另记一行。次行记某月,初一日至初五日,读某书某章起,至某章止,温某书某章起,至某章止。读某文,某文已解,未解。已复未复。读某判某表,已背未背。此五日一记法也。
  此月共读书多少章,温书多少卷,共读文、温文多少篇。解某书某章起,至某章止。共读几表,共读几判,止一月总记法也(或脱落一旬半月胚补亦可,仍当断续记去,不可竟置。积丝成寸,积寸成尺,自有进益)。

  (三)为学有优游渐积一法

  唐彪曰:读书有计日程功之法,月优游渐积之法。盖计日程功之法,固为学之准绳,若夫质弱羸病之人,欲计日程功,每日读几行,背几行,此必不得之数,不如将全书每日读一遍,或二三遍,优游渐积,不求速背,反能记矣!彪十七岁以后,羸病凡十五年,濒死者数回,不可多用心,然心欲读《大宗师》、《齐物》二篇,于是将二文分日读之。一日读《大宗师》,一日读《齐物》,每日止读一遍,读至二月馀,二书皆探喉能背矣。于引,知优游渐积之法之妙。
  唐彪曰:一人剧病十余年,不能读书;病愈,题到竟不能成文。一名宿教之曰:当由渐以引之,三日作一篇,当无不成者。人如其言,日致功不间,至半月后,能二日成一艺;又逾半月,能一日成一艺;又逾半月,能一日成二艺,而文且日进。是法也,不特荒疏者相宜,即钝资推此致功,才思亦渐能开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