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正遗规

  弘谋按当湖陆先生,以朱子之学为学,即以朱子之教为教。小学近思录二书,三致意焉。三鱼堂文集,近里著己,无一语不规于道,而不肯为高远难行之说。今录其教子弟数则。大要读书行己,宜合而一之,不可离而二之。以此为蒙童先入之言,不亦宜乎。
  我虽在京,深以汝读书为念。非欲汝读书取富贵,实欲汝读书明白圣贤道理,免为流俗之人。读书做人,不是两件事。将所读之书,句句体贴到自己身上来,便是做人的法。如此,方叫得能读书人。若不将来身上理会,则读书自读书,做人自做人,只算做不曾读书的人。读书必以精熟为贵。我前见你读诗经礼记,皆不能成诵。圣贤经传,与滥时文不同,岂可如此草草读过。此皆欲速而不精之故。欲速是读书第一大病,工夫只在绵密不间断,不在速也。能不间断,则一日所读虽不多,日积月累。自然充足。若刻刻欲速,则刻刻做潦草工夫,此终身不能成功之道也。方做举业,虽不能不看时文。然时文只当将数十篇,看其规矩格式,不必将十分全力,尽用于此。若读经读古文,此是根本工夫。根本有得,则时文亦自然长进。千言万语,总之读书,要将圣贤有用之书为本,而勿但知有时文。要循序渐进,而勿欲速。要体贴到自身上,而勿徒视为取功名之具。能念吾言,虽隔三千里,犹对面也,慎毋忽之。示大儿定征
  汝读书,要用心,又不可性急。熟读精思,循序渐进,此八个字。朱子教人读书法也,当谨守之。又要思读书要何用。古人教人读书,是欲其将圣贤言语,身体力行,非欲其空读也。凡日间一言一动,须自省察,曰,此合于圣贤之言乎,不合于圣贤之言乎。茍有不合,须痛自改易。如此,方是真读书人。至若左传一书,其中有好不好两样人在内。读时,务要分别。见一好人,须起爱慕的念,我必欲学他。见一不好的人,须起疾恶的念,我断不可学他。如此,方是真读左传的人。这便是学圣贤工夫,示三儿宸征
  汝到家,不知作何光景。须将圣贤道理,时时放在胸中。小学及程氏日程,时常展玩。日间须用一二个时辰工夫,在四书上。依我看大全法,先将一节书,反复细看,看得十分明白毫无疑了,方及次节,如此循序渐进,积久自然触处贯通。此根本工夫,不可不及早做去。次用一二个时辰,将读过书,挨次温习。不可专读生书,忘却看书温书两事也。目前既未有师友,须自家将工夫限定,方不至优忽过日。努力努力。同上
  科场一时未能得手,此不足病。因此能奋发自励,焉知将来不冠多士。但患学不足,不患无际遇也,目下用功,不比场前要多作文,须以看书为急。每日应将四书一二章,潜心玩味,不可一字放过。先将白文自理会一番。次看本注。次看大全。次看蒙引。次看存疑,次看浅说。如此做工夫,一部四书既明,读他书,便势如破竹。时文不必多读,而自会做。至于诸经,皆学者所当用力。今人只专守一经,而于他经,则视为没要紧,此学问所以日陋。今贤昆仲当立一志,必欲尽通诸经。自本经而外,未读者宜渐读,已读者当温习讲究。诸经尽通,方成得一个学者。然此犹只是致知之事。圣贤之学,不贵能知而贵能行。须将小学一书,逐句在自己身上省察,日间动静,能与此合否。少有不合,便须愧耻,不可以俗人自待。在长安中,尤不宜轻易出门。恐外边习气不好,不知不觉,被其引诱也。胸中能浸灌于圣贤之道,则引诱不动矣。寄示席生汉翼汉廷
  读近作甚快。虽间有出入,然大体都在范围中。熟之而已,无他法也。所望者,要将圣贤道理,身体力行。不要似世俗只作空言耳。小学不止是教童子之书。人生自少至老,不可须臾离。故许鲁斋终身敬之如神明。近思录,乃朱子聚周程张四先生之要语,为学者指南。一部性理,精华皆在于此。时时玩味此二书。人品学问,自然不同。外六谕集解,系此间新刊,虽为愚民而设,然暇时一览,亦甚有益。相去辽远,时切依依。但贤昆仲能以圣贤自期待,便如终日觌面也。同上 
  人生学问,正当在失意磨炼出来,勿为境累也。不佞年来为此间诸生讲书,句句欲引入他身心上去。好生抄数十篇归,曾见否。虽尚须删改,未是定本。然大段意思,是要针砭学者,书自书我自我之病。此意可采取也。寄示赵生鱼裳旗公
  令郎目下,但当多读书,勿汲汲于时文。左传之外,易书诗礼诸经,皆不可不读。读必精熟,熟必讲解,聪明自然日生,将来便不可限量。养其根而俟其实,古人为学皆然。世俗子弟,所以多坏,只缘父兄性急。一完经书,便令作文。空疏杜撰,不识经史为何物。虽侥幸功名,亦止成俗学。与前辈学问,相去殊绝。此不足效也。复席治斋虞部附
  一身远出,幼子无知,所恃者,师保得人耳。临行囱囱,言不能尽,想太翁亦不待言而知其意也。舟中细思一齐众咻之义,觉得咻字情状万千,愈思愈觉可畏。非必有意引诱,然后为咻。凡亲友来者,或语言粗鄙,或举止轻率,一入初学耳目,便是终身毒药。故有心之咻犹有限,无心之咻最无穷。此孟子所以必欲置之庄岳。然庄岳势不易得,惟恃一齐人之辞严义正,能使众咻辟易,望风而靡,则潇湘云梦,尽成庄岳矣。舟行吴江道中,半日闷郁,思至此,又不觉欣然慰也。至于户外之事,惟有一静。仲书夬履贞厉之占,切中其病,神明如见。晤时,幸时提撕此意。内无咻而外无夬,千里远怀,便可坦然矣。惟太翁留意。与曾叔祖蒿庵翁附
  在京师。自觉纷华盛丽,不能动此心,颇浩浩落落。但时一念及稚子愚蠢,未有知识,辄不能不胶扰于中。未知近来读书何如。侄孙意惟欲其精熟,不欲其性急。太翁可取程氏分年日程,细体古人读书之法,使之循序渐进,勿随世俗之见,方妙。周礼礼记,俱宜令其温习。一季得一周,庶能记得。侄孙幼时温书,皆一月一周也。左传诸书,迄今犹能成诵,皆当时温习之功。惟太翁留神。同上
  侄孙教子之念,与他人异。功名且当听之于天,但必欲其为圣贤路上人。望时时鼓舞其志气,使知有向上一途。所读书,不必欲速,但要极熟。在京师,见一二博学之士,三礼四传,烂熟胸中,滔滔滚滚,真是可爱。若读得不熟,安能如此。此虽尚是记诵之学,然必有此根脚,然后可就上面,讲究圣贤学问。未有不由博而约者。左传中,事迹驳杂。读时,须分别王伯邪正之辨。注疏大全,此两书,缺一不可。初学虽不能尽看,幸检其易晓者。提出指示之。庶胸中知有泾渭。冬天日短,应嘱其早起。夜间则又不宜久坐。欲其务学,又不得不爱惜其精神也。同上
  ○张清恪公读养正编要言
  公名伯行,字孝先,河南仪封人,乙丑进士,官礼部尚书,
  弘谋按人常使古今嘉言懿行,不间断于心目之间。则所存所发,自有隐相吻合之处。所谓不见其增,有时而益也。仪封先生,纂刊养正类编,著要言于卷首。欲子弟自书嘉言懿行一条,贴壁观览。不但长益其记诵,兼可触发其性情。如是,则类编乃不虚设矣。蔡文勤公训生徒,令于饭后,各书片纸一则,意正相同。余喜其有益于学也,曾以之课子侄。今复录此,为有志于学者劝焉。不仅蒙童而已也。
  吕献可尝言,读书不须多。读得一字,行取一字。伊川先生亦尝曰,读得一尺,不如行得一寸。盖读书不能力行,只是说话也。然学者趋向未端,欲体认力行,莫若常触于目以警于心。今养正编所载,大抵皆古人嘉言懿行,足以起发童蒙。为蒙师者,宜于每日功课之余,令幼童各书一条,贴于壁上,以便观览。一月三十条完,则令写于课本。下月复然。一年之内,共得三百六十条。食息起居,举目即是。不但记诵之熟,将从容默会,久而自化,其所以观感而兴起者多矣。不宁惟是。学者凡读他书,亦依此法,日无间断。朱子所谓不知不觉,自然相触发者也。
  ○唐翼修父师善诱法
  名彪,浙江兰溪人,历任会稽,长兴,仁和,训导,
  弘谋按读书规模,已于分年日程备载矣。兹编于训迪幼童之事,正复井井有条,循循易入,为近时师生痛下针砭。故切近而可行也。陆清献公云,科举文字,须从本源上著力。要看作真实道理,不要看作一时应试之事。真至言也。兹编各条,犹有此意,故并著之。
  父子之间,不过不责善而已。然致功之法,与所读之书,不可不自我受也。孔子于伯鱼,亦有学诗学礼之训。今怠忽之父兄,不能设立善法,教其子弟。又不购觅好书,与之诵读。事事委之于师。不知我既无谆切教子弟之心,师窥我意淡漠,恐亦不尽心训诲矣。
  父兄于子弟课程,必宜详加检点。书文间时当令其面背。文艺间时当面课之。如己不谙于文,当转质之于人,始知所学之虚实也。
  人仅知尊敬经师。而不知蒙师教授幼学,其督责之劳,耳无停听,目无停视,唇焦舌敝,其苦甚于经师数倍。且人生平学问得力,全在十年内外。学生之言动,宜时时训诲,使归于正也。所读之经书,宜精熟也。书法与执笔,宜讲明也。切音与平仄,宜调习也。经书之注,节读宜有法也。工夫得失,全赖蒙师。非品端学优,而又勤且严者,不克胜任。夫蒙师劳苦如此,关系之重又如此,岂可以子弟幼小,因而轻视先生也哉。
  凡书随读随解,则能明晰其理。久久胸中自能有所开悟。若读而不讲,不明其理。虽所读者盈笥,亦与不读者无异矣。故先生教学工夫,必以勤讲解为第一义也。遇难解者,弟先晓以大义,更为设譬。不必逐字呆讲,反致难晓。
  学生前师手中所读之经书,全不成诵者,后师多不令其温习,此甚非教诲之善法。必也于初入学时,悉令其开明前此读过之书。于每册中,令学生背半,或背三分之一,以验其生熟。生则先令其温习,不必授生书。一则能知学生底蕴,教诲易于成功。二则可免不肖子弟,避难就易,止温其熟者,竟置其生者,以致长大经书不能成诵。三则经书既熟,学生受终身之益。四则我乐补前师之所不足,后日之师,亦必乐补吾之所不足。此忠厚之道,感应之理也。
  生子至三四岁时,口角清楚,知识稍开。即用小木板方寸许,四方者,千块,漆好。朱书千字文。每块一字,盛以木匣。令其子每日识十字,或三五字。识字多者,或乳媪,或仆婢,量,予奖赏,则终日引诱认字,胜于引诱戏骂矣。复令其凑集成句读之。或聚或散,或乱或齐,听其顽耍。则识认是真。如资质聪慧者,百日可以识完。再加以三字经,千家诗等书,一年可识,一二千字,然后从师入塾。以五六岁为率。近世惑于七颠八倒之说,至九岁,方送入塾者,非也。字之识者过半,则读之易。且其目之所视,亦知属意在书,而不仰天口诵矣。读半年小书,便可教读四书。即与之逐字讲,逐句讲。如俗语一般,使知书如说话。从前至后,如问如对,有上句,便知应有下句。先将本日所教生书,讲了一遍,然后教以读。教读数遍,已能成诵。如读不下,再与之讲以第二句之故。如资质可以读十五行者,止读十一二行。宁使其精力有余,不可使之不足。
  每见先生教了学生一首生书,并不计其遍数,惟期能背而已。今日教,或今晚背,或次早背。不知学生尽力一时强记,茍且塞责。及过数日,茫然不知,读有何益。莫若教了一首生书,即令读三十遍。令其写字,以养其气。字毕,令将昨日所教生书,读二十读。又令少息,再读前日所教者二十遍。仍少息,再读前一日所教者二十遍。又读前二日者二十遍。总共一百十遍。连生书共读五首。凡学生清晨,一到书房,不许温读。即令其前背五首背起,连背至今早应背之书止,共背五首。是一首书,读过五日。又背带背五日,然后歇。是在学生口中习熟十日,可以永久不忘矣。万一背时有差讹字句,即与他讲明,这句书原是这样讲,应该读某字。如此教法,自然终身不忘。粗书理,可以渐次明白。读完四书,而直讲已明。读经时,即可细为讲究章旨矣。书中有难读之句,摘出多读数十遍,则通体易熟。亦是一法。
  未读经时,工夫有暇,当与调声叶韵,讲解故事。盖声韵调熟,则文章自有音律。故事博通,则对联亦必精工。非徒为词赋小道也。其日记故事,俱载前人嘉言懿行。以其雅俗共赏,易于通晓。讲解透彻,不独渐知文义,且足启其效法之心。故事当取其平易切实,凡虚无怪诞者不必,
  欲学生书熟,必当设筹以记遍数。每读十遍,令缴一筹。一者,书之遍数得实,不致虚冒。二者,按期令缴筹。迟则便可催促督责之。三者,筹不容不缴,则学生不得不勤读,以早完课程。殆一举而三善备矣。
  温过之书,宜作标记。不作标记,多温少温,淆乱无稽。书之不熟皆由于此。且有弟子避难就易,温其熟者,置其生者也。更宜置课程簿,五日一记。如初一至初五日,读某书起,至某书止。温某书起,至某书止。童蒙不能记者,先生待为记之。庶免混乱无稽之弊。
  书有不识字而读讹别者。亦有识字而读讹别者,在读者俱不自知,先生须用心听审。如有之,急令改正。否则日久习以为常,以讹传讹矣。然一人听闻,恐有不及。宜遍示诸生曰,尔诸生谊属朋友,凡读书有讹别者,正当互相指点。即令其于讹别字旁,加一角圈,为之标记。庶几读到其处,触目动心,自能改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