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范

吕氏曰:安富贯,保身家,此妇人常态也。安世之母以捐身报国望其子,可谓知大义矣。

仁母, 以慈祥教子者也。一念阴德,及于万姓。

隽不疑为京兆尹,行县录囚还,其母辄问。有所平FAN,母喜笑,饭食言语,异于他时。或无所出,母怒,为之不食。由是不疑为吏不残,君子谓不疑母能以仁教。
严延年母,生五男。延年为河南太守,所在名为严能。冬月论囚,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其母常从东海来,欲就延年,腊到洛阳,适见报囚,母大惊,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谒,闭阁不见。延年免冠顿首阁下,母乃见之,因责数延年曰:“幸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义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顾多刑杀以致威,岂为民父母之意哉?!”延年服罪,顿首谢。将归,谓延年曰:“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我不自意,老当见壮子被刑戮也。行矣,去东海为汝扫除墓地耳。”遂去。后岁余,延年弃市,东海莫不称母贤智。
吕氏曰:天道好生,隽、严二母,皆明于天道者也。至于仁义教化、全安愚民二语,贤哉!严妪,可为民父母之训辞矣。
欧阳修母郑氏,家素贫无资,亲教公读书。以获画地,教公书字。尝谓曰:“汝父尝夜览囚册,屡废而叹。吾问之,曰:‘死狱也,求其生不得耳。’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矧求而有得耶,以其有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余恨矣。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岂天道哉?’”修服之终身。

公母,责子而不责人者也。世皆私其女,而尤人无已,不公甚矣。今取其可法者。

张待制夫人鲁氏,申国夫人之姊也,最钟爱其女。然居常至微细事,教之必有法度。如饮食之类,饭羹许更益,鱼肉不更进也及幼女嫁吕荣公,一日夫人来视女,见舍后有锅釜之类,大不乐,谓申国夫人曰:“岂可使小儿辈私作饮食,坏家法耶?”其严如此。
吕氏曰:妇人之于女也,在家恣其言动,以嬉狎为懽,既嫁美其衣食,惟餍足是遂,见姑便以锅釜,惟知感恩,又安问家法可否耶?若鲁氏者,可为妇人爱女之法。

廉母,以贪戒子者也。妇人廉,世所希,故录之。

陶侃母湛氏,生侃而贫。每纺绩资给之,使结胜已者。宾至。辄唉廷不厌。一日大雪,鄱阳孝廉范逵宿焉。母乃彻所卧新荐,自锉给其马。又密截发,卖以供肴馔。逵闻之,叹曰:“非此母,不生此子。”侃后为浔阳县吏,监鱼梁,以一缶鲊遣母。母封还,以书责侃曰:“尔为吏不廉,是吾忧也。”
吕氏曰:余读《诗》,见鸡鸣,妇人欲成夫德,至解难佩”。陶母爱子,锉荐断发以延客,不更切哉?子也何以慰母心,友也何以答母意乎?世之好客如陶母者诚稀,而号称契知者,果能益人之子,足以当陶母之情否耶?吾欲为之流涕。
唐崔元暐,母卢氏,尝戒元暐曰:“吾闻姨兄辛元驭云:‘儿子从宦者,有人来云,贫乏不自存,此是好消息。若赀货充足,裘马轻肥,此是恶消息。’吾尝以为确论。比见亲表中仕宦者,务多财以奉亲,而其亲不究所从来,但以为喜。若出乎禄廪,可矣。不然,何异盗乎?纵无大咎,独不内愧于心?汝今为吏,不务洁清,无以戴天履地,宜识吾意。”故元暐所至,以清白名。
吕氏曰:廉母多矣,未有如崔氏教子之明切者,吾取之以为仕训。


严母,威克厥爱者也。有父道焉。
吴贺母谢氏,每贺与宾客语,辄于屏间窃听之。一日贺言人长短,谢闻之怒,笞贺一百。或曰:“臧否士之常。而笞之若是?”谢曰:“爱其女者,当求三复白圭之士妻之。今独产一子,使知义命,而出语忘亲,岂可久之道哉?!”因泣不食。贺恐惧,自是谨默。
吕氏曰:亡身之祸,言居其九。正使义所当言,杀身何恤!而平居谈短论长,直讦丑诋,自求切齿腐心之恨,祸将焉逃?吴母教子,可谓知所重矣,滂母有遗恨哉!
陈尧咨母冯氏,有贤德。尧咨善射,为荆南太守。秩满归竭其母,母曰:“尔典名藩,有何异改?”对曰::“州当孔道,过客以儿善射,莫不叹服。”母曰:“忠孝以辅国,尔父之训也。尔不行仁政,以善化民。顾专卒伍一夫之技,岂父之训哉?”因击以杖,金鱼佩袋坠地。
吕氏曰:严明哉!陈母。知善射非太守之职,可不谓明乎?子为达宦,而犹以杖击之,可不谓严乎?迂者以从子之义责母,谬矣。子正母从。母正子从。
伊川先生曰:“吾母侯夫人仁恕宽厚。抚养诸庶,不异己出。从叔幼孤,夫人存视,常均己子。治家有法,不严而整。不喜笞扑下人,视小奴婢如儿女。诸子或加呵责,必戒之曰:‘贵贱虽殊,人则一也。汝如是大时,能为此事否?’先公凡有所怒,必为之宽解。惟诸儿有过,则不掩也。尝曰:‘子之不肖,由母蔽其过,而父不知耳。’夫人男子六人,所存惟二,亦不姑息。才数岁,行或跌音牒,仆也,家人走前扶抱,夫人呵责曰:‘汝若安徐,宁至跌乎?’每食尝置之坐侧。食絮羹,即叱之曰:‘幼求称欲,长当何如?’虽童仆有过,不令以恶言骂之。故颐兄弟,平生于饮食衣服无所择,不恶骂,教使然也。与人争忿,虽直必责之曰:‘患汝不能屈,不患不能伸耳。’及稍长,使从善师友,虽居贫,子欲延客,则喜而为之。”
吕氏曰:庶子从叔,妇人所厌恶者也,夫人视如己子;幼子,妇人所溺爱者也,夫人待若严师;小臧获,妇人所责备者也,夫人不轻笞扑,慈而正,严而恩,二子皆为大儒,有自哉。
宋吕荣公母,申国夫人,性严有法。虽甚爱公,然教公事事循蹈规矩。甫十岁,祁寒暑雨,侍立终日。不命之坐,不敢坐也。日必冠带以见长者,平居虽甚热,在父母长者之侧,不得去巾袜,衣服惟谨。行步出入,无得入茶肆酒肆。市井里巷之语,郑卫之音,未尝一经于耳。不正之书,非礼之色,未尝一接于目。故公德器成就,大异于人。
吕氏曰:善教子者,一严之外无他术;善用严者,一慎之外无他道。今人教子,每事疏忽宽纵,不耐留心,及德性已坏,而笞扑日加,徒令伤恩,无救于晚,视申国夫人,可以悟矣。


慈乳母。乳母所保,他人子也,只以受人之托,遂尽亲之情。或身与俱死,或以子代死,为人保子,义当如是。

秦攻魏,破之,杀魏主瑕,诛诸公子。而一公子不得,令魏国曰:“得公子者,赐金千镒。匿之者夷三族。”乳母与公子俱逃。魏故臣见乳母而识之,曰:“公子安在?”母曰:“不知,虽知之,不可以言。”故臣曰:“国破族灭,子尚谁为乎?且千金重利也。夷族极刑也。汝其图之?”母曰:“见利而反上者,逆也。畏死而弃义者,乱也。今持逆乱而求利,吾不为。且为人养子者,务生之,非为杀之也。岂可利赏畏诛,废正义而行逆节哉?”遂逃公子于泽中。故臣以告,秦军争射之。乳母以身蔽公子,遂同死焉。秦王闻之,以卿礼葬乳母,祠之太牢。宠其兄为五大夫,赐金百镒。
吕氏曰:魏之故臣,可寸斩,可族诛矣。吾又叹乳母短于料人也。设见故臣,号泣而问之曰:“公子安在?”或故臣有问,告以被难,又安知公子不能免乎?彼乳母者,固望故臣协力共谋,以免公子也,讵知又一秦哉?君子贵忠,又贵有智以成其忠,诚而不明,保身以济事,难矣哉。
义保者,鲁孝公之保母也。姓臧氏,与其子俱入宫,养孝公。鲁人作乱。求孝公将杀之。义保乃令其子,衣公之衣,卧公之处,鲁人杀之。义保遂抱公子以出,遇公舅鲁大夫于外,遂托以公而逃。鲁人高之。《论语》曰:“可以托六尺之孤。”义保之谓也。
吕氏曰:臧氏贤乎哉!鲁不灭国,不绝嗣,臧氏之力也。鲁之卿大夫愧矣。


五,姊妹之道

姊妹,女兄弟也。气分一体,情自相关。先王以妇人内家也,每割恩焉,然亲爱出于天性,则休戚岂同路人。取其笃情重义者,不敢尽以中道律之也。

齐攻鲁,至郊,望见一妇人,抱一儿,携一儿。军且及矣,弃其所抱,抱其所携而走。儿随而啼,妇人不顾。齐将问儿,走者谁。曰:“吾母也。”齐将追而问,妇对曰:“所抱者兄子,所弃者妾之子也。军至,力不能两存,宁弃妾子耳。”齐将曰:“兄子与己子,孰亲?”妇人曰:“己之子,私也。兄之子,公也。子虽痛乎,独谓义何?”于是齐将按兵而止,使言于君曰:“鲁未可伐也。山泽妇人,犹知行义,而况士大夫乎?”遂还。鲁君闻之,赐妇人束帛百端,号曰义姑姊。君子曰:义其大哉!虽在匹妇,国犹赖之。
吕氏曰:义则义矣,然而未闻道也。己之子,夫之子也,非妇人所得专也。设夫有众子,或夫在可以复生,兄先亡,或遗孤而为父后,如义姑者,可矣,不则虽以义夺情,终非万世之常经也。然则奈何?曰:“两存之,以乞生于齐将。不得,则死之。孰存孰亡,惟儿所值耳。”至于齐将之料,则可悲矣。鲁士大夫,如义姑者几人哉!
李文姬者,赵伯英妻,汉太尉固之女也。固为梁冀所杀,二子俱死狱中。少子燮,为文姬所匿,密托固门生王成曰:“李氏一脉,惟此儿在。君执义先公,有古人之节。今以六尺奉托,生死惟足下。”成遂引燮浮江,入徐州界,变姓名为酒家佣。酒家异之,以女妻燮。后遇赦得还。


六,姒娣之道

姒娣,今所谓妯娌也。异姓而处人骨肉之间,抅衅起争,化同为异,兄弟之斧斤也。录古今贤妯娌。

昌化章氏,兄弟二人,皆未有子。兄先抱族人子育之,未几,其妻生子诩。弟曰:“兄既有子,安用所抱之儿为?幸以与我。”兄告其妻,妻曰:“无子而抱之,有子而弃之,人谓我何?”弟固请,嫂曰:“无已,宁与我所生者。”弟不敢当,嫂竟与之。后二子皆成立,长曰栩,季曰诩。栩之子樵标,诩之子铸鉴,皆相继登第,遂为名族。
吕氏曰:世俗兄弟可笑矣。借马而饥渴在怀,借衣而揉涴是嘱,况乏嗣始得之儿,分以与弟!无德色,无吝心,顾不难哉?要之嫂氏之贤,不可及矣,割肉相与,虽舅姑难强之从,况意不出于夫子耶?天昌其后,殆和气所召与。
苏少娣,姓崔氏。苏兄弟五人,娶妇者四矣,各听女奴语,日有争言,甚者阋墙操刃。少娣始嫁,姻族皆以为忧。少娣曰:“木石鸟兽,吾无如彼何矣,世岂有不可与之人哉?”入门事四嫂,执礼甚恭。嫂有缺乏,少娣曰:“吾有即以遗之。”姑有役其嫂者,嫂相视不应命,少娣曰:“吾后进当劳,吾为之。”母家有果肉之馈,召诸子侄分与之。嫂不食,未尝先食。嫂各以怨言告少娣者,少娣笑而不答。少娣女奴以妯娌之言来告者,少娣笞之,寻以告嫂引罪。尝以锦衣抱其嫂小儿,适便溺,嫂急接之,少娣曰:“无遽,恐惊儿也。”了无惜意。岁余,四嫂自相谓曰:“五婶大贤,我等非人矣。奈何若大年,为彼所笑。”乃相与和睦,终身无怨语。
吕氏曰:天下易而家难,家易而姒娣难。喜利辞劳,好谗喜听,妇人之常性也。然始于彼之无良,成于我之相学。三争三让,而天下无贪人矣。三怒三笑,而天下无凶人矣。贤者化人从我,不贤者坏我犹人,吾于苏少娣心服焉。
何氏,永嘉王木叔妻也。初归王氏,家甚贫,何氏佐以勤俭,家用遂饶。一日语夫曰:“子可出仕,奈弟妹贫寒何。橐中余资,请以分之。”夫喜曰:“是吾志也。”旦日尽散,簪珥不遗。木叔既仕,又曰:“弟妹尚困,有田如许,何不畀之?”夫喜曰:“此尤吾志也。”遂以田与弟妹。一郡称为贤妇。
吕氏曰:憎同室而专货利,妇人莫不尔。欲其彼我分明已难,况尽推所有以与弟妹乎!其夫喜而从之友於可概知矣。

七,姑嫂之道

舅姑之女,兄弟之妻,分莫亲,情莫厚者也。然二人者,每不相得,则女过为多焉。父母无终身之依,姊妹非缓急之赖,继父母而亲我者谁也?独奈何恃目前城社,伤后日松萝哉。夫君子言古道:“不计世情。”余云云,为儿女子说也。

欧阳氏,宋人,适廖忠臣,逾年而舅姑死于疫。遗一女闺娘,才数月,欧阳适生女,同乳哺之。又数月,乳不能给,乃以其女分邻妇乳。而自乳闰娘。二女长成,欧阳于闰娘,每倍厚焉。女以为言。欧阳曰:“汝,我女。小姑,祖母之女也。且汝有母,小姑无母,何可相同?”因泣下。女愧悟,诸凡让姑而自取余。忠臣后判清河,二女及笄,富贵家多求侄氏。欧阳曰:“小姑未字,吾女何敢先。且聘吾女者,非以吾爱吾女乎。”其问诸邻人,卒以富贵家先闰娘。簪珥衣服器用,罄其始嫁妆奁之美者送之,送女之具不及也。终其身如是。闰娘每谓人曰:“吾嫂,吾母也。”欧阳殁,闰娘哭之,至呕血,病岁余。闻其哭者,莫不下泪。
吕氏曰:姑嫂,世所谓参商人也。嫁女之家,闻有小叔姑则戚,而嫂亦厌恶此两人,若不可一日有。何者?为母耳目,谮愬相虐也。世之为嫂者,诚如欧阳氏贤,则举世皆闰娘矣。吾于是知一人尽道,两人成名,同室仇雠,过分寡耳,难以罪一人也。
陈安节之妻王氏,始嫁岁余,而夫卒,遗孤甫月。家贫,王氏躬操勤苦如男子。修行最谨,教子孙有法,家渐以饶。乡人敬之,呼曰堂前。初堂前之归陈氏也,舅姑殁时,夫之妹尚幼。堂前教育抚字如女。及笄厚嫁之。舅姑殁,妹求分财,堂前尽出室中所有与之,无吝色。妹得财,尽为夫淫荡所罄,贫不能自存。堂前又为置田宅,抚诸甥如己出,终无怨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