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会禅话录

又问:“见俊法师说,龙女是权,不得为实。若是实者,刹那发心,岂能断得诸位地烦恼?见俊法师作如是说,无行有疑。愿和上再示。”
和上言:“前引丝喻以明,即合尽见。何乃更疑?花严经云:十信初,发金刚慧,便成正觉。菩提之法,有何次第?若言龙女是权者,法华经云圆顿不思议教,有何威力?”
〔三八〕弟子无行问:“见俊法师云:法华经说如来五眼义,言从假入空,名为慧眼。从空入假,名为法眼。非空非假,名为佛眼。都城道俗,叹不可思义。无行於此有疑,未审所说定否。”
和上言:“汝有何疑,今试说看。”
“无行疑者,所谓经云:如来天眼常在三昧,悉见诸佛国土,无有二相。云何慧眼要从假入空?云何法眼乃从空入假?若如此者,皆是相因。若不因假,即不能入空,若不因空,即不能入假。当知入空即不假,入假即不空。假空二途,法慧殊隔。佛圆真眼,不应有异。如此见疑,伏垂决示。”
和上言:“人有利钝故,即有顿渐。法师所说,盖为迷人。若论如来五眼,实不即如是。如来示同凡夫,则说有肉眼。虽然如是,见与凡夫不同。”
复白:“和上愿垂决示。”
和上言:“见色清净,名为肉眼。见清净体,名为天眼。见清净体,於诸三昧及八万四千诸波罗蜜门,皆於见上一时起用,名为慧眼。见清净体,无见无无见,名为法眼。见非寂非照,名为佛眼。”
〔三九〕给事中房绾问“烦恼即菩提义”。
答曰:“今借虚空为喻:如虚空本来无动静,不以明来即明,暗来即暗。此暗空不异明空,明空不异暗空。明暗自有去来,虚空元无动静。烦恼即菩提,其义亦然。迷悟虽即有殊,菩提心元来不动。”
又问:“有何烦恼更用悟?”
答:“经云佛为中下根人说迷悟法。上根之人,不即如此。经云菩提无去来今,故无有得者。望此义者,即与给事见不别。如此见者,非中下之人所测也。”
〔四○〕峻仪县尉李冤问“自然”义。问曰:“最初佛从因得道否?若言不从因得道,约何教得以成佛?”
答曰:“过去佛不从因得道。”
又问:“此义云何?”
答曰:“众生本有无师智、自然智。众生承自然智得成於佛。佛将此法展转教化众生。得成等正觉。”
又问:“以前众生说有自然智,得成於佛。因何如今众生具有佛性,何谓无自然智,不得成佛?”
答:“众生虽有自然佛性,为迷故不觉。被烦恼所覆,流浪生死,不得成佛。”
问曰:“众生本来自性清净,其烦恼从何而生?”
答曰:“烦恼与佛性,一时而有,若遇真正善知识指示,即能了性悟道。若不遇真正善知识,即造诸恶业,不能出离生死,故不得成佛。譬如金之与矿,相依俱时,而不逢金师,只名金矿,不得金用。若逢金师烹炼,即得金用。如烦恼依性而住,如若了本性,烦恼自无。”
和上却问曰:“如世间问礼,本有今有?”
李少府答曰:“因人制,故今有礼。”
和上又问言:“若因人制,即今有者,豺祭兽,獭祭鱼等,天然自解,岂由人制?若达此理,具明先有。如众生佛性,亦复如是。此即本来自有,不从他得。”
〔四一〕内乡县令张万顷问:“真如者似何物?”
答曰:“比者诸大德道俗皆言:不迁变名为真。神会今则不然。今言真者无可迁变,故名为真。所言如者,比来诸大德道俗皆言:两物相似曰如。会今即不然,无物相似曰如。”
又问:“佛性是有是无?”
答曰:“佛性非边义,何故问有无。”
又问:“何者是非边义?”
答曰:“不有不无,是非边义。”
又问:“何者是不有?云何是不无?”
答曰:“不有者不言於所有。不无者不言於所无。二俱不可得,是故非边义。”
〔四二〕门人蔡镐,见武皎问忠禅师中道义。问:“有无双遣,中道亦亡。”如是问经五六十度。忠禅师答云:“是空。”又问:“空更有是勿在?”答曰:“想非想,更有俱生识。”是以忠禅师作如是答。武皎将此问问和上。
和上言:“武八郎从三月至十月唯问此一义。会今说此义,与忠禅师有别。”
武皎曰:“云何得差别?”
答曰:“有无双遣中道亦亡者,即是无念。无念即是一念。一念即是一切智。一切智即是甚深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蜜即是如来禅。是故经云:佛言:善男子,汝以何等观如来乎?维摩诘言:如自观身实相,观佛亦然。我观如来,前际不来,后际不去,今既无住,以无住故,即如来禅。如来禅者,即是第一义空。第一义空,为如此也。菩萨摩诃萨,如是思惟观察,上上升进自觉圣智。”
〔四三〕洛阳县令徐锷问曰:“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此经出。未审佛先,未审法先?若佛先,即禀何教而成道?若是法先者,法即是何人说?”
答曰:“若论文字,佛先法后。若论寂灭法中,法即先佛后。又明经义,经云诸佛之师,所谓法也。以法常故,诸佛亦常。佛禀何教而成道者,经所说:众生有无师智,有自然智。众生承自然智,任运修习,谓寂灭法,得成於佛。佛即遂将此法,转教化众生。众生承佛教修习,得成正觉。”
〔四四〕南阳太守王弼问:“楞伽经云生住异灭义。”答曰:“此义有二种。”问曰:“若为是二种?”答曰:“人受胎之时名之为生。长至三十,名之为住。发白而皱,名之曰异。无常到来,名之为灭。又如谷子初含其牙,即是生义。即生已即住,是为住义。生既即异於未生时,是为异义。即生已含灭,是为灭义。菩萨摩诃萨,发般若波罗蜜心,即具此四相义。”
又问:“禅师为是说通,为是宗通?”答:“今所说者,说亦通,宗亦通。”又问:“若为是说通,若为是宗通?”答:“口说菩提,心无住处。口说涅,心有生灭。口说解脱,心有系缚。即是说通,宗不通。”又问曰:“若为宗通?”答曰:“但了本自性空寂,更不复起观。即是宗通。”
又问曰:“正说之时,岂不是生灭否?”答:“经云:善能分别法诸相,於第一义而不动。”
〔四五〕扬州长史王怡问曰:“佛性既在众生心中,若死去入地狱之时,其佛性为复入不入?”
答曰:“身是妄身,造地狱业,亦是妄造。”
问曰:“既是妄造,其入者何人?”
答曰:“入者是妄人。”
问:“既是妄入,性在何处?”
答曰:“性不离妄。”
问:“即应同入否?”
答:“虽同入而无受。”
问:“既不离妄,何故得有入无受?”
答曰:“臂如梦中被打,为睡身不觉知。其佛性虽同入,而无所受。故知造罪是妄,地狱亦妄,二具是妄受妄。妄自迷真,性元无受。”
〔四六〕志德法师问:“生住异灭义若为?”
答:“生住异灭者,正言一。以有一故即有四。无始无明依如来藏。故一念微细生时,遍一切处。六道众生所造,不觉不知,无所不遍。亦不觉不知从何所来,去至何所。即此众生体有六道。何故如此?众生亦念遍知六道苦乐。以曾受故知。假识即有生住去来。真识如如,都无去来生灭。犹如人眼睡时,无明心遍一切处,觉时有其粗细,故遍不遍。如谷子初含其牙,即有生义。既生已,即住其生。住已,即异未生时。即生中已含灭义。此即生住异灭义。”
〔四七〕远法师问:“何者不尽有为,何者不住无为?”
答曰:“不尽有为者,从初发心,至菩提树成等正觉,直至双林入般涅般,於中一切善悉皆不舍,即不尽有为。不住无为者,修学空,不以空为证;修学无作,不以无作为证,即是不住无为,坐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为禅。”
〔四八〕远法师曰:“禅师修何法,行何行?”
和上答言:“修般若波罗蜜法,行般若波罗蜜行。”
远法师问曰:“何故不修余法,不行余行?”
和上答曰:“修行般若波罗蜜者能摄一切法。行般若波罗蜜行,即是一切行之根本。是故金刚般若波罗蜜,最尊最胜最第一,无生无灭无去来,一切诸佛从中出。”
胜天王般若经云:云何菩萨摩诃萨,学般若波罗蜜,通达甚深法界?佛告胜天王言:‘大王,即是如实。’‘世尊,云何如实?’‘大王,即不变异。’‘世尊,云何不变异?’‘大王,所谓如如。’‘世尊,云何如如?’‘大王,此可智知,非言能说。何以故,过诸文字。无此无彼,离相无相,远离思量,过觉观境。是为了达甚深法界。’发心毕竟二不别,如是二心先心难,自未得度先度他,是故我礼初发心菩萨。
〔金刚三昧经云:解脱菩萨言:世尊,无生之心,有何取舍,住何法相?佛言:无生之心,不取不舍,住於不法。
又云:心王菩萨言:尊者无生般若,於一切处无住,於一切处无离。心无住处,无处住心。无住无心,心无生住,心即无生。尊者,心无生行,不可思议。
又云:心王菩萨言:如无生行,性相空寂,无见无闻,无得无失,无言无说,无知无相,无取无舍。云何取证?若取证者即是诤论。无诤无论,乃无生行。
又云:千思万虑,不益道理。从为动乱,失本心王。若无思虑,则无生灭。如实不起,诸识安寂,流注不生,得法眼净,是谓大乘。”
〔四九〕远法师问曰:“禅师口称达摩宗旨,未审禅门有相传付嘱,以为是说?”
答曰:“从上以来,具有相传付嘱。”
又问曰:“复经今几代?”
答曰:“经今六代。请为说六代大德是谁,并叙传授所由。”
〔五○〕第一代后魏嵩山少林寺,有婆罗门僧,字菩提达摩,是南天竺国王之第三子。少小出家,悟最上乘,於诸三昧,证如来禅。附船泛海,远涉潮来至汉地,便遇慧可。慧可即随达摩至嵩山少林寺,奉待左右,於达摩堂前立。其夜雪下,至慧可腰,慧可立不移处。大师见之,言曰:“汝为何事在雪中立?”
慧可白大师曰:“和上西方远来至此,意欲说法济度於人。慧可不惮损躯,志求胜法。伏愿和上,大慈大悲,开佛知见,救众生之苦,拔众生之难,即是所望也。”
达摩大师言曰:“我见求法之人,咸不如此。”
慧可自取刀,自断左膊,置达摩前。达摩可慧可为求胜法,弃命损躯,喻若雪山舍身以求半偈。便言:“汝可。”在前先字神光,因此立名,遂称慧可。达摩大师,乃依金刚般若经,说如来知见,授与慧可。授语以为法契;便传袈裟,以为法信,如佛授娑竭龙王女记。大师云:“金刚经一卷,直了成佛,汝等后人,依般若观门修学,不为一法,便是涅,不动身心,成无上道。”
达摩大师接引道俗经于六年,时有难起,六度被药,五席食讫,皆掘地レ出。语慧可曰:“我与汉地缘尽,汝后亦不免此难,至第六代后,传法者命如悬丝。汝等好住。”言毕遂迁化,葬在嵩山。
于时有聘国使宋云於葱岭上,逢一胡僧,一脚著履,一脚跣足,语使宋云曰:“汝汉家天子,今日无常。”
宋云闻之,深大惊愕,于时具记日月。宋云遂问达摩大师:“在汉地行化,有信受者不?”
达摩大云:“我后四十年外,有汉地人,当弘我法。”
宋云归至朝廷见帝,帝早已崩。遂取所逢胡僧记日月验之,更无差别。宋云乃向朝廷诸百官说。于时朝廷亦有达摩门徒数十人,相谓曰:“岂不是我和上不?”遂相共发墓开棺,不见法身,唯见棺中一只履在。举国始知是圣人。其履今见在少林寺供养。梁武帝造碑文,见在少林寺。
〔五一〕第二代北齐可禅师,承达摩大师后。俗姓周,武牢人也。时年四十,奉事达摩。经于九年,闻说金刚般若波罗经,言下证“如来实无有法即佛,菩提离一切法,是名诸佛”。得授记已,值周武帝灭佛法。遂隐居舒州岘山。达摩灭后,经四十年外,重开法门,接引群品,于时璨禅师奉事,首末经六年。师依金刚经说如来知见,言下便悟:“受持读诵此经,即为如来知见”。密授默语,以为法契;便传袈裟,以为法信,即如文殊师利授善财记。可大师谓璨曰:“吾归邺都还债。”
遂从岘山到邺都说法,或於市肆街巷,不恒其所。道俗归仰,不可胜数。经一十年,时有灾难,竞起扇乱,递相诽谤,为妖邪坏乱佛法。遂经成安县令翟仲亻品,其人不委所由,乃打煞慧可。死经一宿重活,又被毒药而终。扬楞伽邺都故事,第十卷具说。
〔五二〕第三代隋朝璨禅师,承可大师后。不得姓名,亦不知何许人也。得师授记,避难故,伴狂市肆,托疾山林,乃隐居舒州司空山。于时信师年二三,奉事经九年。师依金刚,说如来知见。言下便证“实无有众生得灭度者。”授默语以为法契;便传袈裟,以为法信,如明月宝珠出於大海。璨大师与宝月禅师及定公同往罗浮山。于时信禅师亦欲随璨大师。璨大师言曰:“汝不须去,后当大有弘益。”
璨大师至罗浮山,三年却归至岘山,所经住处,唱言:“汝等诸人,施我斋粮。”道俗咸尽归依,无不施者。安置斋,人食讫,於斋场中有一大树,其时於树下立,合掌而终。葬在山谷寺后。寺内有碑铭形像,今见供养。
〔五三〕第四代唐朝信禅师,承璨大师后,俗姓司马,河内人也,得嘱已,遂往吉州,遇狂贼围城,经百余日,井泉皆枯。信禅师从外入城,劝诱道俗,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其时遂得狂寇退散,井泉泛溢,其城获全。便逢度人,吉州得度。乃来至庐山峰顶上,望见蕲州黄梅破头山上有紫云,遂居此山,便改为双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