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堂集

  
   
  
  洞山和尚嗣云岩,在洪州高安县。师讳良价,姓俞,越州诸暨县人也。初投村院院主处出家,其院主不任持,师并无欺嫌之心。过得两年,院主见他孝顺,教伊念《心经》。未过得一两日念得彻,和尚又教上别经。师启师曰:“念底《心经》尚乃末会,不用上别经。”院主云:“适来可怜念得,因什摩道未会?”师曰:“经中有一句语不会。”院主云:“不会那里?”师曰:“不会无眼耳鼻舌身意。请和尚为某甲说。”院主杜口无言。从此法公不是寻常人也。院主便领上五泄和尚处,具陈前事:“此法公不是某甲分上人,乞和尚摄收。”五泄容许,师蒙摄受。过得三年后,受戒一切了,谘白和尚:“启师:某甲欲得行脚,乞和尚处分。”五泄云:“寻取排择下,问取南泉去。”师曰:“一去攀缘尽,孤鹤不来巢。”师便辞五泄到南泉,南泉因归宗斋垂语云:“今日为归宗设斋,归宗还来也无?”众无对。师出来礼拜云:“请师徵起。”南泉便问,师对曰:“待有伴则来。”南泉走+弗跳下来,抚背云:“虽是后生,敢有雕啄之分。”师曰:“莫压良为贱。”因此名播天下,呼为作家也。后参云岳,尽领玄旨。
  
  止大中末间,住于新丰山,大弘禅要。时有人问:“学人欲见和尚本来师时如何?”师曰:“年涯相似则无阻碍。”学人再举所疑,师曰:“不蹑前踪,更请一问。”云居代云:“与摩则某甲不得见和尚本来师也。”后教上座拈问长庆:“如何是年涯相似?”长庆云:“古人与摩道,教阇梨来这里觅什摩?”问:“师见南泉因什摩为云岩设斋?”师曰:“我不重他云岩道德,亦不为佛法,只重他不为我说破。”问:“如何是毗卢师法身主?”师曰:“禾茎粟柄。”师到百颜,颜问:“近离什摩处?”师曰:“近离湖南。”颜云:“官察使姓什摩?”师曰:“不得他姓。”颜云:“名什摩?”师曰:“不得他名。”颜曰:“还曾出不?”师曰:“不曾出也。”颜曰:“合句当事不?”师曰:“自有郎幕在。”颜曰:“虽不出,合处分事。”师乃拂袖而出。百颜经宿,自知不得,入堂问:“昨日二头陀何在?”师曰:“某甲是。”颜曰:“昨夜虽对阇梨,一夜不安,将知佛法大难大难。头陀若在此间过夏,某甲则陪随二头陀,便请代语。”师代云:“也太尊贵。”
  
  因云岩问院主游石室云:“汝去入石室里许,莫只与摩便回来。”院主无对。师云:“彼中已有人占了也。”岩云:“汝更去作什摩?”师云:“不可人情断绝去也。”问:“如何是西来意?’师云:“大似解鸡犀。”有人问个山:“时时勤拂拭,大杀好,因什摩不得衣钵?”洞山答曰:“直道本来无一物,也未得衣钵在。”进曰:“什摩人合得衣钵?”师曰:“不入门者得。”进曰:“此人还受也无?”师曰:“虽然不受,不得不与他。”问:“蛇吞虾蟆,救则是,不救则是?”师云:“救则双目不睹,不救则形影不彰。”因云岩斋,有人问:“和尚于先师处得何指示?”师曰:“我虽在彼中,不蒙他指示。”僧曰:“既不蒙他指示,又用设斋作什摩?”师曰:“虽不蒙他指示,亦不敢辜负他。”又设斋次,问:“和尚设先师斋,还肯先师也无?”师曰:“半肯半不肯。”僧曰:“为什摩不全肯?”师曰:“若全肯,则辜负先师。”僧拈问安国:“全肯为什摩却成辜负?”安国曰:“金屑虽贵。”白莲云:“不可认兒作爷。”有人拈问凤池:“如何是半肯?”凤池云:“从今日去向入,且留亲见。”“如何是半不肯?”凤池云:“还是汝肯底事摩?”僧曰:“全肯为什摩辜负先师?”凤池云:“守著合头则出身无路。”问:“三身中阿那个身不堕众数?”师曰:“吾常于此切。”僧问曹山:“先师道:‘吾常于此切’,意作摩生?”曹山云:“要头则斫将去。”问雪峰,雪峰以杖拦口擉云:“我亦曾到洞山来。”
  
  因夜不点灯,有僧出来问话。师唤侍者点灯来。侍者点灯来,师曰:“适来问话上座出来,出来。”其僧便出,师曰:“将取三两粉与这个上座。”僧拂袖而出。后因此得入路,将衣钵一时设斋。得三五年后辞和尚,和尚云:“善为,善为。”雪峰在身边侍立,问:“者个上座适来辞去,几时再来?”师曰:“只知一去,不知再来。”此僧归堂衣钵下座而迁化。雪峰见上座迁化,便报师,师曰:“虽然如此,犹教老僧三生在。”又一家举则别:因两个僧造同行,一人不安,在涅盘堂里将息,一人看他。有一日,不安底上座唤同行云:“某甲欲得去,一时相共去。”对曰:“某甲未有病,作摩生相共去?”病僧云:“不得,比来同行去,也须同行去始得。”对曰:好,与摩则某甲去辞和尚。”其僧到和尚处,具说前事。师云:“一切事在你,善为,善为。”其僧去涅盘堂里,两人对坐,说话一切后,当胸合掌,峭底便去。雪峰在法席造饭头见其次第,便去和尚处说:“适来辞和尚僧去涅盘堂里,两人对座迁化,极是异也。”师云:“此两人只解与摩去,不解传来。若也与老僧隔三生在。”
  
  师有时示众曰:“吾有闲名在世,谁能与吾除得?”有沙弥出来云:“请师法号。”师自槌曰:“吾闲名已谢。”石霜代云:“无人得他肯。”进曰:“争那闲名在世何?”霜曰:“张三李四他人事。”云居代云:“若有闲名,非吾先师。”曹山代曰:“从古至今,无人弁得。”疏山代云:“龙有出水之机,人无弁得之能。”问:“如何是正问正答?”师曰:“不从口里道。”当曰:“有如是人问,和尚还道不?”师曰:“汝问也未曾问。”问:“如何是病?”师曰:“瞥起是病。”进曰:“如何是药?”师曰:“不续是药。”洞山问僧曰:“什摩处来?”对曰:“三祖塔头来。”师曰:“既从祖师处来,要见老僧作什摩?”对曰:“祖师则别,学人与和尚不别。”师云:“老僧欲见庠梨本来师,得不?”对曰:“亦须师自出头来始得。”师云:“老僧适来暂时不在。”问:“承教中有言:‘誓度一切众生,我则成佛。’此意如何?”师曰:“譬如十人同选,一人不及第,九人总不得。一人若及第,九人总得。”僧曰:“和向还及第不?”师曰:“我不读书。”师问僧:“名什摩?”对曰:“某甲。”师曰:“阿那个是阇梨主人公?”对曰:“现只对和尚即是。”师曰:“苦哉,苦哉!今时学者,例皆如此。只认得驴前马后,将当自己眼目。佛法平沉,即此便是。客中主尚不弁得,作摩生弁得主中主?’僧问:“如何是主中主?”师曰:“阇梨自道取。”僧云:“某甲若道得,则是客中主。”师曰:“与摩道则易,相续则大难大难。”云居代云:“某甲若道得,不是客中主。”
  
  师问雪峰:“汝去何处?”对曰:“入岭去。”师云:“汝从飞猿岭过不?”对曰:“过。”师曰:“来时作摩生?”对曰:“亦彼处来。”师曰:“有一人不从飞猿岭便到者里作摩生?”对曰:“此人无来去。”师曰:“汝还识此人不?”对曰:“不识。”师曰:“既不识,争知无来去?”雪峰无对。师代云:“只为不识,所以无来去。”
  
  师有时曰:“体得佛向上事,方有些子语话分。”僧便问:“如何是语话分?师曰:“语话时阇梨不闻。”僧曰:“和尚还闻不?”师曰:“待我不语话时刖闻。”师有时云:“直须向万里无寸草处立。”有人举似石霜,石霜云:“出门便是草。”师闻举云:“大唐国内能有几人?”师举盐官法会有一僧知有佛法,身为主事,未得修行,大限将至,见鬼使来取僧,僧云:“某甲身为主事,未得修行,且乞七日,得不?”鬼使云:“待某甲去白王。王若许,得七日后方始来。若不许,须臾便到。”鬼使七日后方来,觅僧不得。有人问:“他若来时,如何只对他?”师曰:“被他觅得也。”
  
  有僧从曹溪来,师问:“见说六祖在黄梅八个月踏碓,虚实?”对曰:“非但八个月踏碓,黄梅亦不曾到。”师曰:“不到且从,从上如许多佛法,什摩处得来?”对曰:“和尚还曾佛法与人不?”师曰:“得则得,即是太抵突人。”师代曰:“什摩劫中曾失却来?”中招庆代云:“和尚禀受什摩处?”
  
  问:“如何是古人百答而无一问?”师曰:“清天朗月。”“如何是今时百问而无一答?”师云:“黑云唝+爱云+逮。”问:“师见什摩道理更住此山?”师曰:“见两个泥牛斗入海,直至如今无消息。”问:“饭百千诸佛,不如饭一无修无证之者。未审百千诸佛有何过?”师曰:“无过,只是功勋边事。”僧曰:“非功勋者如何?”师曰:“不知有保任即是。”问:“承和尚有言,教人行鸟道,未审如何是鸟道?”师曰:“不逢一人。”僧曰:“如何是行?”师曰:“足下无丝去。”僧曰:“莫是本来人也无?”师曰:“阇梨因什摩颠倒?”僧云:“学人有何颠倒?”师曰:“若不颠倒,你因什摩认奴作郎?”僧曰:“如何是本来人?”师曰:“不行鸟道。”问:“六国不宁时如何?”师曰:“臣无功。”僧曰:“臣有功时如何?”师云:“国界安清。”僧曰:“安清后如何?”师曰:“君臣道合。”僧云:“臣传身后如何?”师曰:“不知有君。”问:“知识出世,学人有依,迁化去后如何得不被诸境惑?”师曰:“如空中轮。”僧曰:“争奈今时妄起何?”师曰:“正好烧却。”问:“和尚出世,几人肯重佛法?”师曰:“实无一人肯重。”僧曰:“为什摩不肯重?”师曰:“他各各气宇如王相似。”问云居:“你爱色不?”对曰:“不爱。”师曰:“你未在好与。”云居却问:“和尚还爱色不?”师曰:“爱。”居曰:“正与摩见色时作摩生?”师曰:“如似一团铁。”师问僧:“名什摩?”对曰:“请和尚安名。”师自称良价。僧无对。云居代云:“与摩则学人无出头处也。”又云:“与摩则总被和尚占却也。”师问:“太长老有一物,上柱天,下柱地,常在动用中黑如漆,过在什摩?”对曰:“过在动用。”师便咄:“出去!”石门代云:“觅不得。”有人进曰:“为什摩觅不得?”石门云:“黑如漆。”
  
  因雪峰般柴次,师问:“重多少?”对曰:“尽大地人提不起。”师云:“争得到这里?”雪峰无对。云居代云:“到这里方知提不起。”疏山代云:“只到这里岂是提得起摩?”
  
  有一僧到参,师见异,起来受礼了,问:“从何方而来?”对曰:“从西天来。”师曰:“什摩时离西天?”曰:“斋后离。”师曰:“太迟生。”对曰:“迤逦游山玩水来。”师曰:“即今作摩生?”其僧进前,叉手而立,师乃祗揖云:“吃茶去。”师问僧:“什摩处来?”僧云:“游山来。”师曰:“还到顶上不?”曰:“到。”师曰:“顶上还有人不?”对曰:“无人。”师曰:“与摩则阇梨不到顶上也。”对曰:“若不到,争知无人?”师曰:“阇梨何不且住?”对曰:“某甲不辞住,西天有人不肯。”师问云居;“什摩处去来?”对曰:“踏山去来。”师曰:“阿那个山敢住?”对曰:“阿那个山不敢住?”师曰:“与摩则大唐国内山总被阇梨占却了也。”对曰:“不然。”师曰:“与摩则子得入门也。”对曰:“无路。”师曰:“若无路,争得与老僧相见?”对曰:“若有路,则与和尚隔生。”师云:“此子已后千万人把不住。”
  
  师到泐潭,见政上座谓众说话云:“也太奇,也大奇!道界不可思议,佛界不可思议。”师便问:“道界佛界则不问,且说道界佛界是什摩人?只请一言。”上座良久无言,师催云:“何不急道!”上座云:“争则不得。”师云:“道也未曾道,说什摩争即不得!”上座无对。师曰:“佛之与道,只是名字,何不引教?”上座曰:“教道什摩?”师曰:“得意忘言。”上座云:“犹将教意向心头作病在。”师曰:“说道界佛界者病多少?”上座因兹而终。
  
  师问雪峰:“什摩处去来?”对曰:“斫槽去来。”师曰:“几斧得成?”对曰:“一斧便成。”师云:“那边事作摩生?”对曰:“无下手处。”师曰:“此犹是这边事,那边事作摩生?”雪峰无对。疏山代云:“不堕无釿斧。”问:“单刀直入拟取师头时如何?”师曰:“堂堂无边表。”僧曰:“争奈今时羸劣何?”师曰:“四邻五舍,谁人无之?暂寄旅店,足什摩可怪?”
  
  大师又劝学徒曰:“天地之内,宇宙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识物灵照,内外空然。寂寞难见,其位玄玄。但向己求,莫从他借。借亦不得,合亦不堪。总是他心,不如自性。性如清净,即是法身。草木之生,见解如此。住止必须择伴,时时闻于未闻。远行要假良朋,数数清于耳目。故云:‘生我者父母,成我者朋友’。亲于善者,如雾里行。虽不湿衣,时时有润。蓬生麻竹,不扶自直。白砂在泥,与之俱黑。一日为师,终世为天。一日为主,终身为父。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
  
  师问病僧:“不易阇梨?”对曰:“生死事大和尚。”师曰:“何不向粟畲里去?”病僧曰:“若与摩则珍重。”峭然便去。问:“一切皆放舍犹若未生时如何?”师曰:“有一人不知庠梨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