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堂集

  
  师作《孤寂吟》曰:
  
  时人见余守孤寂,为言一生无所益。
  
  余则闲吟孤寂章,始知光阴不虚掷。
  
  不弃光阴须努力,此言虽说人不识。
  
  识者同为一路行,岂可颠坠缘榛棘。
  
  榛棘茫茫何是边,只为终朝尽众喧。
  
  众喧不觉无涯际,哀哉真实不虚传。
  
  传之响之只不闻,犹如灯烛合盂盆。
  
  共知总有光明在,看时未免暗昏昏。
  
  昏昏不觉一生了,斯类尘沙比不少。
  
  直似潭中吞钩鱼,何异空中荡罗鸟。
  
  此患由来实是长,四维上下远茫茫。
  
  倏忽之间迷病死,尘劳难脱哭怆怆。
  
  怆怆哀怨终无益,只为将身居痛室。
  
  到此之时侮何及,云泥未可访孤寂。
  
  孤寂宇宙穷为良,长吟高卧一闲堂。
  
  不虑寒风吹落叶,岂愁桑草遍遭霜。
  
  但看松竹岁寒心,四时不变流清音。
  
  春夏暂为群木映,秋冬方见郁高林。
  
  故知世相有刚柔,何必将心清浊流。
  
  二时组糖随缘过,一身遮莫布毛裘。
  
  随风逐浪往东西,岂愁地迮与天低。
  
  时人未解将为错,余则了然自不迷。
  
  不迷须有不迷心,看时浅浅用时深。
  
  此中真珠若采得,岂同樵夫负黄金。
  
  黄金亨练转为真,明珠含光未示人。
  
  了即毛端滴巨海,始知大地一微尘。
  
  尘滴存乎未免僭,莫弃这边留那边。
  
  直似长空搜鸟迹,始得玄中又更玄。
  
  举一例诸足可知,何用喃喃说引词。
  
  只见饿夫来取饱,未闻浆逐渴人死。
  
  多人说道道不行,他家未悟诈头明。
  
  三寸刺刀开旷路,万株榛棘拥身生。
  
  尘滓茫茫都不知,空将辩口泻玄微。
  
  此物那堪为大用,千生万劫作贫兒。
  
  聊书孤寂事还深,锺期能听伯牙琴。
  
  道者知音指其掌,方贵名为孤寂吟。
  
  师又有《玩珠吟》:
  
  识得衣中宝,无明醉自惺。
  
  百骸俱溃散,一物镇长灵。
  
  知境浑非体,寻珠不见形。
  
  悟即三身佛,迷疑万卷经。
  
  在心心岂测,居耳耳难听。
  
  罔像先天地,渊玄出杳冥。
  
  本刚非锻炼,元净莫澄停。
  
  盘泊逾朝日,玲珑映晓星。
  
  瑞光流不灭,真澄浊还清。
  
  鉴照崆峒寂,劳笼法界明。
  
  悍凡功不灭,超圣果非盈。
  
  龙女心亲献,蛇王口自倾。
  
  护鹅人却活,黄雀义犹轻。
  
  解语非关舌,能言不是声。
  
  绝边弥瀚漫,三际等空平。
  
  演教非为教,闻名不认名。
  
  二边俱不立,中道不须行。
  
  见月休看措,归家罢问程。
  
  诚心岂测佛,何佛更堪成?
  
  又颂曰:
  
  丹霞有一宝,藏之岁月久。
  
  从来人不识,余自独防守。
  
  山河无隔碍,光明处处透。
  
  体寂常湛然,莹彻无尘垢。
  
  世间采取人,颠狂逐路走。
  
  余则为渠说,抚掌笑破口。
  
  忽遇解空人,放旷在林薮。
  
  相逢不擎出,举意便知有。
  
  师又有《骊龙珠吟》:
  
  骊龙珠,骊龙珠,光明灿烂与人殊,
  
  十方世界无求处,纵然求得亦非珠。
  
  珠本有,不升沉,时人不识外追寻,
  
  行尽天涯自疲极,不如体取自家心。
  
  莫求觅,损功夫,转求转见转元无。
  
  恰如渴鹿趁阳焰,又似狂人在道途。
  
  须自体,了分明,了得不用更磨莹,
  
  深知不是人间得,非论六类及生灵。
  
  虚用意,损精神,不如闲处绝纤尘,
  
  停心息意珠常在,莫向途中别问人。
  
  自迷失,珠元在,此个骊龙终不改。
  
  虽然埋在五阴山,自是时人生懈怠。
  
  不识珠,每抛掷,却向骊龙前作客,
  
  不知身是主人公,弃却骊龙别处觅。
  
  认取宝,自家珍,此珠元是本来人,
  
  拈得玩弄无穷尽,始觉骊龙本不贫,
  
  若能晓了骊珠后,只这骊珠在我身。
  
  师有《弄珠吟》:
  
  般若神珠妙难测,法性海中亲认得。
  
  隐现时游五蕴山,内外光明大神力。
  
  比珠无状非大小,昼夜圆明悉能照。
  
  用时无处复无踪,行住相随常了了。
  
  先圣相传相指授,信此珠人世希有。
  
  智者号明不离珠,迷人将珠不识走。
  
  吾师权指喻摩尼,采人无数入春池。
  
  争拈瓦砾将为宝,智者安然而得之。
  
  言下非近亦非远,体用如如转无转。
  
  万机珠对寸心中,一切时中巧方便。
  
  皇帝曾游于赤水,视听争求都不遂。
  
  罔像无心却得珠,能见能闻是虚伪。
  
  非自心,非因缘,妙中之妙玄中玄。
  
  森罗万像光中现,寻之不见有根源。
  
  烧六贼,烁四魔,能摧我山竭爱河。
  
  龙女灵山亲献佛,贫兒衣里枉蹉跎。
  
  亦非性,亦非心,非性非心超古今。
  
  体绝名言名不得,权时题作弄珠吟。
  
  师与麻谷游山,到涧边语话次,麻谷问:“如何是大涅盘?”师回头云:“急。”谷曰:“急个什摩?”师云:“涧水。”
  
  师初开堂时,有人问:“作摩生语话即得不坠门风?”师曰:“一任语话即不堕门风。”僧云:“便请和尚语话。”师曰:“青山绿水不相似。”师勘僧曰:“什摩处来?”对曰:“山下来。”师曰:“吃饭也未?”对曰:“吃饭了也。”师曰:“将饭与阇梨吃底人还有眼也无?”僧无对。有人举似沩山,沩山云:“有。”进曰:“眼在什摩处?”沩山曰:“眼在顶上。”有人持此话举似洞山,洞山云:“若不是沩山,争解与摩道?”僧便问:“作摩生是在顶上底眼?”洞山云:“不昧向上。”招庆拈问保福:“将饭与人吃,感恩则有分,为什摩却成不具眼去?”保福云:“施者受者,二俱瞎汉。”庆云:“忽有人尽其机来,还成瞎汉不?”保福曰:“和尚还为人摩?”庆云:“教某甲共阿谁商量?”保福寻后曰:“道某甲瞎汉得摩?”师又有《如意颂》曰:
  
  真如如意宝,如意宝真如。
  
  森罗及万象,一法更无余。
  
  海澄孤月照,天地洞然虚。
  
  寂寂空形影,明明一道如。
  
  师以长庆三年癸卯岁六月二十三日告门人,令备汤,沐讫云:“吾将行矣。”乃戴笠子,策杖入屦,垂一足未至地而逝。春秋八十六。敕谥智通大师妙觉之塔。刘轲撰碑文。
  
  祖堂卷四 招提
  
   
  
  招提和尚嗣石头。师讳惠明,姓欧阳,韶州曲江人也。年十三,于邓林寺摸禅师处出家。十七游衡岳,二十受戒,乃往虔州龚公山谒大寂。大寂云,“你来何求?”对曰:“求佛知见。”大寂曰:“佛无知见,知见乃魔界耳。你从南岳来,似未见石头曹溪心要耳。汝应却归石头。”师遂依言而返,造石头,果应大寂之言,契缘悟达。不出招提三十余年,因号招提朗矣。至元和十五年庚子岁正月二十二日迁化,春秋八十三,僧夏六十四矣。
  
  祖堂卷四 药山
  
   
  
  药山和尚嗣石头,在朗州。师讳惟俨,姓韩,绛州人也,后徙南康。年十七,事潮州西山慧照禅师。大历八年,受戒于衡岳寺希澡律师。师一朝言曰:“大丈夫当离法自净,焉能屑屑事细行于布巾耶?”即谒石头大师,密领玄旨。师于贞元初居澧阳芍药山,因号药山和尚焉。
  
  师初住时,就村公乞牛栏为僧堂。住未得多时,近有二十来人。忽然有一僧来请他为院主,渐渐近有四五十人。所在迫侠[狭],就后山上起小屋,请和尚去上头安下。和尚上头又转转师僧王。其院主僧再三请和尚为人说法。和尚一二度不许,第三度方始得许,院主便欢喜,先报大众。大众喜不自胜,打锺上来。僧众才集,和尚关却门便归丈室。院主在外责曰:“和尚适来许某甲为人,如今因什摩却不为人?赚某甲。”师曰:“经师自有经师在,论师自有论师在,律师自有律师在。院主怪贫道什摩处?”从此后从容得数日,后升座,便有人问:“未审和尚承嗣什摩人?”师曰:“古佛殿里拾得一行字。”进曰:“一行字道什摩?”师曰:“渠不似我,我不似渠,所以肯这个字。”李翱相公来见和尚,和尚看经次,殊不采顾。相公不肯礼拜,乃发轻言:“见面不如千里闻名。”师召相公,相公应诺。师曰:“何得贵耳而贱目乎?”相公便礼拜。起来,申问:“如何是道?”师指天又指地曰:“云在青天水在瓶。”相公礼拜。后以偈□曰:
  
  练得身形□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闻□□□□□,□□青天水在瓶。
  
  师因一□□□上□□□□夜而大笑一声,澧阳东来去□□九十□□□□□夜同闻笑声,尽曰:“是东家声来□□□□□□□东推。”直至药山。徒众曰:“夜间和尚□顶□□。”李相公赞曰:
  
  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
  
  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笑一声。
  
  相公□问:“如何是戒定慧?”师曰:“贫道这里无这个闲家具。”问:“己事未明,乞和尚指旨[示]。”师沉吟良久曰:“吾今为汝道一句亦不难,只宜汝于言下□□去。”师因唤沙弥。道吾曰:“用沙弥童行作什摩?”师曰:“为有这个。”吾曰:“何不弃却?”师曰:“有来多少时?”师因石头垂语曰:“言语动用亦勿交涉。”师曰:“无言语动用,亦勿交涉。”石头曰:“这里针扎不入。”师曰:“这里如石上栽花。”有人拈问漳南:“古人石上栽花意作摩生?”漳南曰:“伏汝大胆。”却曰:“还会摩?”对曰:“不会。”云:“癞人吃猪肉。”师问僧:“近离什摩处?”对曰:“近离百丈。”师曰:“海师兄一日十二时中,为师僧说什摩法?”对曰:“或曰三句外省去,或曰六旬外会取,或曰未得玄鉴者。且依了义教,犹有相亲分。”师曰:“三千里外且喜得勿交涉。”
  
  师带刀行次,道吾问:“背后底是什摩?”师拔刀便蓦口斫。师夜不点火,僧立次,师乃曰:“我有一句子,待特牛生兒,即为汝说。”僧曰:“特牛生兒了也,只是和尚不说。”师便索火。火来,僧便抽身入众。后云岩举似洞山,洞山曰:“此僧却见道理,只是不肯礼拜。”僧拈问长庆:“既是见,为什摩不肯礼拜?”庆曰:“只为无礼。”白莲拈问:“僧既见道理,为什摩不肯礼?”无对。白莲代曰:“更不欲得出头。”师又时唤沙弥。云岩曰:“唤他作什摩?”师曰:“我有折脚铛子,要伊提上提下。”岩曰:“若与摩,则某甲与和尚一人出一手。”师又时问僧:“汝诸方行脚来觅取难得底物来不?”僧对不中。师曰:“堪作什摩用?”师代曰:“不缘闺门+合(里外)所滞,觅来久矣。”师问云岩:“作什摩?”对曰:“担水。”师曰:“那个尼?”对曰:“在。”师曰:“你来去为阿谁?”对曰:“替渠东西。”师曰:“何不教伊并头行?”对曰:“和尚莫谤他。”师曰:“不合与摩道。”师代曰:“还曾担担摩?”
  
  师有时曰:“我有一句字,未曾向人说。”道吾曰:“相随来也。”师问僧:“汝从什摩处来?”对曰:“南泉来。”师曰:“在彼中多少时?”对曰:“经冬过夏。”师曰:“与摩则作一头水牯牛去也。”对曰:“虽在彼中,不曾上他食堂。”师曰:“不可口吃东西风也。”对曰:“莫错和尚,自有人把匙箸在。”云岩问:“一句子如何言说?”师曰:“非言说。”道吾曰:“早说了也。”云岩因乞百丈斋,师问:“阴界不吃,乞与阿谁?”对曰:“有一人要。”因于迪相公问紫玉:“佛法至理如何?”玉召相公名,相公应喏。玉曰:“更莫别求。”师闻举曰:“搏杀这个汉。”僧便问师:“如何?”师代曰:“是什摩?”院主报和尚:“打锺也,请和尚上堂。”师曰:“汝与我擎钵盂来。”院主不会。云岩曰:“和尚无手脚来多少时?”师曰:“汝只是狂[枉]被袈裟。”岩曰:“某甲只与摩,和尚如何?”师曰:“我无这个眷属。”
  
  师问园头:“作什摩来?”对曰:“栽菜来。”师曰:“栽则不障,你莫教根生。”园头曰:“既不教根生,大众吃个什摩?”师曰:“你还有口摩?”师书一“佛”字,问道吾:“是什摩字?”吾曰:“是‘佛’字。”师曰:“咄!这多口阿师。”千佛代叉手退后立,又代药山第二机曰:“错。”
  
  有僧在药山三年作饭头,师问:“汝在此间多少时?”对曰:“三年。”师曰:“我总不识汝。”其僧不会,恨而发去。问:“学人有疑,请师决。”师曰:“且待上堂时来。”师晚际上堂曰:“今日有僧决疑,在什摩处?出来!”其僧才出来,师便托出,却入房丈。师行次,云岩避边侧立,待师到,云:“后底,后底。”师便蓦口掴。问:“如何得不被诸境惑?”师曰:“听他,何碍你?’僧曰:“学人不会此意如何?”师曰:“何境惑你?”问:“如何是道中指宝?”师曰:“莫谄曲。”进曰:“不谄曲时如何?”师曰:“倾国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