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观澜


琅玡觉禅师云。汝等诸人在我这里过夏。与你点出五般病。一不得向万里无寸草处去。二不得孤峰独宿。三不得张弓架箭。四不得物外安身。五不得滞于生杀。何故。一处有滞。自救难为。 夫参学人。须是不滞于性相始得。若谈于性。即滞于相。若谈于相。即滞于性。者里须是性相都泯。理事混融。方解即事即理。即性即相。如拳十指。展缩自由。

佛照禅师对宋孝宗云。但念念叩己而参。蓦然一念相应。如桶底子脱相似。直至成佛。永无退转。 又云。佛法至妙。无有穷已。如有穷已。则成住著。才成住著。便有窠臼。

琅玡谓子璇讲师曰。汝宗不振久矣。宜励志扶持。报佛恩德。勿以殊宗为介也。后住长水。承禀日顾众曰。道非言象得。禅非拟议知。会意通宗。曾无别致。

圆照本禅师曰。岁月不可把玩。老病不与人期。唯勤修勿怠。是真相为。

法安禅师住武寍延恩寺草屋数楹。败床破箦。师安乐之。县令纠豪右谋为一新。师笑曰。檀法本以度人。今非其发心而强之是名作业。不名佛事也。栖止十年而丛林成。僧至如归。师与法云秀为昆弟。且相得。秀所居。庄严妙天下。说法如云雨。尝以书招师。师读之。一笑而已。或问其故。师曰。吾始见秀有英气。谓可以语道。乃今而后知其痴。痴人正不可与语也。问者曰。何哉。师曰。比丘法。当一鉢行四方。既不能尔。又于八达衢头架大屋。从人乞饭以养数百闲汉。非痴乎。师每谓人曰。万事随缘。是安乐法。

福严宗禅师上堂云。世尊周行七步。举足全乖。目顾四方。触途成滞。金襕受去。殃及儿孙。玉偈传来。挂人唇吻。风幡悟性。未离色尘。鉢水投针。全成管见。祖师九年面壁。不见纤毫。卢公六代传衣。图他小利。江西一喝。不解慎初。德峤全施。未知护末。南山鳖鼻。谩指踪由。北院枯松。徒彰风彩。云门顾鉴。落二落三。临济全提。错七错八。若说君臣五位。直如纸马过江。更推宾主交参。恰似泥人澡冼。独超象外。且非捉兔之鹰。混迹麈中。未是齩猪之狗。何异跳坑堕堑。正是避溺投罟。如斯之解。正在常途。出格道人。如何话会。

杭州净住[阝*宗]。居说真净禅师参达观。问曰。某甲经论粗明。禅直不信。愿师决疑。观曰。既不信禅。岂可明经。禅是经纲。经是禅纲。提纲正网。了禅见经。师曰。为某甲说禅看。观曰。向下文长。师曰。若恁么。经与禅。乃一体。观曰。佛及祖。非二心。如手搦拳。如拳搦手。师因有省。乃成偈曰。二十余年用意猜。几翻曾把此心灰。而今潦倒逢知己。李白元来是秀才。

东京善本禅师示众曰。上士听法以神。中士听法以心。下士听法以耳。且道更有一人来。将什么听。乃拈拄杖卓禅床一下曰。高也著。低也著。落落圆音徧寥廓。十方内外更无他。不用无绳而自缚。 师所至。见画佛菩萨行立之像。不敢坐。素馔以鱼胾名者。皆不食。其精诚敬事。防心离过类如此。

韶山果禅师示众云。七月孟秋犹热。古往今来时节若作佛法商量。正是弄巧成拙。若作无事话会。又与外道何别。直饶总不如斯。敢保老兄未彻。如来言。祖师诀。无孔铁锤重下楔。自家心地乱如麻。却把指头唤作月。莫思量。休解说。千年枯骨休咬啮。从他兔走与乌飞。饥来吃饭困来歇。

黄鲁直太史与胡少汲书云。公道学颇得力耶。治病之方。当深求禅悦。照破生死之根。则忧畏淫怒无处安脚。病既无根。则枝叶无能为害。投子聪和尚。海会演和尚。皆出世宗师。道行高重。不愧古人。皆可亲近。且胜从文章之士。学妄言绮语增长无明种子也。聪老。尤喜接高明士大夫。开怀议论。便穿得诸儒鼻孔。若于义理得宗趣。却观旧读诸书境界廓然。六通四辟。极省心力也。然有道之士。须以至诚恳恻归向。古人所谓下人不真。不得其精。此非虚语。

晦堂宝觉禅师。往谒泐潭月禅师。月以经论精义入神闻。诸方同列笑之。以为下乔木入幽谷。师曰。彼以有得之得。护前遮后。我以无学之学。朝宗百川。 马祖百丈以前。无住持事。道人相寻于空闲寂寞之滨而已。其后虽有住持。王臣尊礼为人天师。今则不然。挂名官府。如有户籍之民。此岂可复为也。 谓潭州守谢师直曰。三乘十二分教。还同说食示人食味。既因他说其食。要在自己亲尝。既自亲尝。便能了知其味。是甘。是辛。是咸。是淡。达磨西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亦复如是。真性既因文字而显。要在自己亲见。若能亲见。便能了知目前是真是妄是生是死。反观一切语言文字。皆是表显之说。都无实义。如今不了。病在见闻觉知。为不如实知真际所诣。认此见闻觉知。为自己所见。殊不知此见闻觉知。皆因前尘而有分别。若无前尘境界。即此见闻觉知还同龟毛兔角。并无所归。 偈曰。不住唐朝寺。闲为宋地僧。生涯三事衲。故旧一枝藤。乞食随缘去。逢山任意登。相逢莫相笑。不是岭南能。

真净文禅师。王荆公问。经云。一切众生。皆证圆觉。而圭峰以证为具。谓译者之讹。何如。师曰。圆觉如可改。维摩亦可改也。维摩岂不云。亦不灭受蕴而取证。夫不灭受蕴而取证。与皆证圆觉之意同。盖众生现行无明。即是如来根本大智。圭峰之言非是。

卲武英禅师云。直饶棒头荐得。不是丈夫。喝下承当。未为达士。那堪更向言中取则。句里驰求。语路尖新。机锋捷疾。如斯见解。尽是埋没宗旨。玷污先贤。于吾祖道。何曾梦见。

福州延庆洪准禅师。久从南禅师游。闻人之善。如出诸己。喜气洋洋生眉宇间。闻人之恶。必合掌扣空。若自追悔者。见者莫不笑之。而师真诚始终一如。寿逾八十。日夕无他营为。眠食之余。唯吟梵音。赞观世音而已。临终时。门人皆赴檀越供。唯一仆夫在。师携磬坐土地祠前。诵孔雀经一遍告别。即归室。安坐瞑目而逝。三日不倾。乡民来观者如堵。师忽开目而笑。使坐于地。有顷。门人还。师呼立其右。握手如炊熟久。视之寂然去矣。

禾山德普禅师。解唯识起信论。号义虎。罪圭峰疏义多臆说。摘其失处。诫学者不可信。老宿皆数之云。圭峰清凉国师所印可。汝敢雌黄。蚍蜉撼树。汝今是矣。师叹曰。学者以名位惑久矣。清凉圭峰。非有四目八臂也。奈何甘自退屈乎。后参黄龙南。得旨。将去世半月前。先令众次第办祭。受祭毕。乃焚香坐逝。

归宗芝庵主结茅绝顶。偈曰。千峰顶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昨夜云随风雨去。到头不似老僧闲。

开先瑛禅师云。木中有火。不钻不出。沙中有金。不淘不得。心中有道。不觉不悟。游方行脚。唤作道人。还曾悟么。良久曰。白日莫闲过。青春不再来。

潭州隆禅师云。若未会。须是叩己而参。直要真实。不得信口掠虚。徒自虚生浪死。

灵源清禅师曰。今之学者。未脱生死。病在偷心未死耳。然非其罪。为师者之罪也。如汉高帝绐韩信而杀之。信虽死。其心果死乎。古之学者。言下脱生死。效在甚么处。在偷心已死。然非学者自能尔。实为师者钳锤妙密也。如梁武帝御大殿见侯景不动声气。而景之心。已枯竭无余矣。诸方所说。非不美丽。要之如赵昌画花。花虽逼真。而非真花也。

黄龙示草堂清禅师曰。子见猫儿捕鼠乎。目睛不瞬。四足踞地。诸根顺向。首尾一直。拟无不中。子诚能如是。心无异缘。六根自静。默然而究。万无一失也。又曰。得道非难。弘道为难。弘道犹在己。说法为人难。既明之后。在力行之。

觉范洪禅师。尝自谓识不知微道不胜习。黄山谷赠以诗曰。不肯低头拾卿相。又能落笔生云烟。

圆通秀谓黄山谷曰。汝以艳语。动天下人淫心。不止马腹中。正恐生泥犁耳。黄悚然悔谢。著发愿文。痛戒酒色。但朝粥午饭而已。依晦堂得个省处。被死心所拶。无语应之。后左迁黔南。于无思念中。顿明大旨。乃以书报死心曰。往年尝蒙苦苦提撕。长如醉梦。依稀在光影中。盖疑情不尽。命根不断。故望崖而退耳。谪官在黔南道中。昼卧觉来。忽尔寻思。被天下老和尚瞒了多少。唯有死心道人不肯。乃是第一相为也。

清素禅师久参慈明。寓居一室。未始与人交。兜率悦食蜜浸荔枝。师偶过门。悦呼曰。此老人乡果也。可同食之。师曰。自先师亡后。不得此食久矣。悦问。先师为谁。师曰。慈明也。某忝执侍十三年耳。悦乃疑骇曰。十三年堪忍执侍之役。非得其道而何。遂馈以余果。稍稍亲之。师问悦。所见何人。曰。洞山文。又问。文见何人。曰。黄龙南。乃曰。南匾头见先师不久。法道大振如此。悦益疑骇。遂袖香诣师作礼。师起避之曰。吾以福薄。先师授记。不许为人。悦益恭。师乃曰。怜子之诚。违先师之记。子生平所得。试语我。悦具通所见。师曰。可以入佛。而不能入魔。悦曰。何谓也。师曰。岂不见古人道末后一句。始到牢关。如是累月。师乃印可。仍戒之曰。文示子者。皆正知正见。然子离文太早。不能尽其妙。吾今为子点破。使子受用。得大自在。他日切勿嗣吾也。悦后嗣真净文。

佛照杲禅师云。西来祖意。教外别传。非大根器。不能证入。其证入者。不被文字语言所转。声色是非所迷。亦无云门临济之殊。赵州德山之异。

湛堂准禅师。幼不喜闻酒胾。八岁辞家。习经辄熟。伸辨详明。既剃发。往依梁山乘禅师。呵曰。驱乌未受戒。敢学佛乘乎。师捧手曰。坛场是戒耶。三羯磨梵行阿阇黎是戒耶。乘大惊。师曰。虽然。敢不受教。遂受戒于唐安律师。徧游成都讲肆。后得法于真净。

宝华普鉴禅师云。参禅别无奇特。秪要当人命根断。疑情脱。千眼顿开。如大洋海底。辊一轮赫日。上升天门。照破四天之下。万别千差。一时明了。便能握金刚王宝剑。七纵八横。受用自在。岂不快哉。如或见谛不真。影像仿髴。寻言逐句。受人指呼。驴年得快活去。不如屏净尘缘。竖起脊梁骨。著些精彩。究教七穿八穴。百了千当。向水边林下长养圣胎。亦不枉受人天供养。

西蜀銮法师问佛照曰。禅家言多不根。何也。照曰。汝习何经论。答曰。颇通百法。照曰。秪如昨日雨。今日晴。是甚么法中收。师懵然。照曰。莫道禅家所言不根好。师愤曰。昨日雨。今日睛。毕竟是甚么法中收。照曰。第二十四时分不相应法中收。师恍悟。礼谢。

龙牙密禅师上堂云。休把庭花类此身。庭花落后更逢春。此身一往知何处。三界茫茫愁杀人。

圆通旻禅师上堂云。诸佛出世。无法与人。秖是抽钉拔楔。除疑断惑。学道之士。不可自瞒。若有一疑如芥子许。是汝真善知识。喝一喝曰。是甚么。切莫刺脑入胶盆。

大慧杲禅师。见曹洞宗。臂香传授。以表不妄付嘱。心非之曰。禅有传授。岂佛祖自证自悟之法。遂去之。 湛堂谓师曰。教你说也说得。教你做也做得。拈古颂古小参普说总得。你只欠[口@力]地一下。所以说时有。不说时便无。入方丈时有。出方丈时便无。惺惺时有。睡著便无。如何敌得生死。师云。正是宗杲疑处。湛堂病革。嘱令见圆悟勤师。后方彻悟。圆悟常言。近来诸方。尽成窠窟。五祖下。我与佛鉴佛眼三人结社参禅。如今早见漏逗出来。佛鉴下。有一种作狗子叫。鹁鸠鸣。取笑人。佛眼下。有一种觑灯笼露柱。指东话西。如眼见鬼一般。我者里且无此两般病痛。师曰。大好无病痛。圆悟曰。何谓也。师曰。击石火。闪电光。引得无限人弄业识。举了便会了。岂不是佛法大窠窟。圆悟不觉吐舌。 师尝语僧俗言。参得禅了。凡读经看文字。如去自家屋里行一遭相似。又如与旧时相识底人相见一般。若欲以文字语言糟粕求。无有是处。 语教忠光禅师曰。如人斫树。根下一刀。则命根断矣。汝向枝上斫。其能断命根乎。今诸方浩浩说禅者。见处总如此。何益于事。又曰。别人死了活不得。汝今活了未曾死。要到大安乐田地。须是死一回始得。 又谓提刑吴伟明曰。不须呈伎俩。直须啐地折。嚗地断。方敌得生死。若秪呈伎俩。有甚了期。

白杨顺禅师示众云。染缘易就。道业难成。不了目前。万缘差别。秪见境风浩浩。凋残功德之林。心火炎炎。烧尽菩提之树。道念若同情念。成佛多时。为众一似为己。彼此事办。不见他非我是。自然上敬下恭。佛法时时现前。烦恼尘尘解脱。

佛眼命世奇首座分座。奇固辞曰。此非细事也。如金针刺眼。毫发若差。睛则破矣。愿生生居学地。而自煆炼。眼乃以偈美之。

法常首座辞世词曰。此事楞严尝露布。梅花雪月交光处。一笑寥寥空万古。风瓯语。迥然银汉横天宇。蝶梦南华方栩栩。珽珽谁跨丰干虎。而今忘却来时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飞鸿去。

佛灯禅师谓待制潘良贵曰。如今士大夫说禅说道。秪依著义理便快活。大率似将钱买油糍。吃了便不饥。其余便道是瞒他。亦可笑也。

穷谷琏禅师曰。者一段事。不在有言。不在无言。不碍有言。不碍无言。古人垂一言半句。正如国家兵器。不得已而用之。横说竖说。秪要控人入处。其实不在言句上。今时人不能一径彻证根源。秪以语言文字而为至道。一句来。一句去。唤作禅道。唤作向上向下。谓之菩提涅槃。谓之祖师巴鼻。正似郑州出曹门。

圆悟示张持满曰。此既已明。当须践履。但只退步。愈退愈明。愈不会。愈有力量。异念才起。拟心才生。即猛自割断。令不相续。则智照洞然。步步踏实地。岂有高低憎爱。违顺拣择于其间哉。无明习气。旋起旋消。悠久间。自无力能扰人也。古人以牧牛为喻。诚哉。所谓要久长人耳直捷省要。最是先忘我见。使虚静恬和。于一切法皆无取舍。佛见法见。尚不令起。则尘劳业识。自当冰消瓦解。赵州三十年除二时粥饭。是杂用心处。香林四十年方成一片。从上古人。无不皆如此。密密履践。安可计得失长短。取舍是非知解也。何止此生而已。穷未来际。证无量圣身。也未是他泊头处。但一味退步。切莫作限量也。 示吴教授云。探究此事。要透死生。岂是小缘。应当猛利。诚志信重如救头然。始有少分相应。多见参问之士。世智聪明。只图资谈柄。广声誉。以为高上。趣向。务以胜人。但增益我见。如以油投火。其焰益炽。直到腊月三十日。茫然谬乱。殊不得纤毫力。 送圆首座云。古德道。如人学射。久久方中。悟则刹那。践履工夫。须资长远。如鹁鸠儿初生下来。赤骨历地。养来喂去。日久时深。羽毛既就。便解高飞远举。所以悟明透底。正要调伏。又云。佛祖出兴。特唱此段大因缘。秪贵一闻千悟。直下承当了修行。不求名闻利养。唯务透脱生死。看他古来有道之士。动是降龙伏虎。与神明受戒。攻苦食淡。大忘人世。永谢尘寰。三二十年遁迹理名。往往坐脱立亡。于中一个半个。诸圣推出。建立宗风。无不禀高行。务报佛恩。当宜师法之。转相勉励。追复古风。切忌希名苟利兹深祝也。 示韩朝议云。须令此心长时现前。不随沉昏。不生聪慧。入平等安闲寂静境界。那有恶作业缘识情。干挠得此本妙光明也。只恐临境界现前。都卢忘失。依前纷乱。则不堪也。古之修行。亦只以自所证入。时中照了。截断尘劳。悠久三二十年。纯熟超出生死不为难。著力在行处。不只空高谈说之而已。若或立胜见。负我能。即祸事也。 示众云。佛见法见。尚自不起。何况更起世间情想。分别妄缘诸业。 教中道。是法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又云。以有思惟心。测度如来圆觉境界。如取萤火。烧须弥山。终不能著。祖师道。但尽凡情。别无圣量。凡情尽处。圣量现前。直须顿歇妄缘。无念无为。放教虚静。千圣万圣。未有不从此门而得入者。只在存诚坚固。努力向前。但办肯心。必不相赚。 若见刺不除。得失是非关念。则永无交涉。 佛法本无彼此。诸家总是六祖下儿孙终不说。我是临济下人。须得我家宗派盛传。寍可粉骨碎身。终不作此见解。 放下人我担子。千休万歇。方可生死奈何他不得。 若只寻见寻闻。求知求解。只成个生死根本。 若是随言逐句作道理。满肚皮是禅。何时脱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