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灯会元

  “大众去庄上迎取五百人善知识来。”师次日上雪峰,峰才见便曰:“因甚么得到与么地!”师乃低头,从兹契合。
  温研积稔,密以宗印授焉。
  师出岭,遍谒诸方,核穷殊轨,锋辩险绝,世所盛闻。后抵灵树,冥符知圣禅师接首座之说。
  初,知圣住灵树二十年,不请首座。常云:“我首座生也,我首座牧牛也,我首座行脚也。”
  一日,令击钟三门外接首座。众出迓,师果至。直请入首座寮,解包,﹝人天眼目见灵树章。﹞后广主命师出世灵树。
  开堂日,主亲临曰:“弟子请益。”师曰:“目前无异路。”﹝法眼别云:“不可无益于人。”﹞师乃曰:“莫道今日谩诸人好!
  抑不得已向诸人前作一场狼籍。忽遇明眼人,见成一场笑具,如今避不得也。且问你诸人从上来有甚事?
  欠少甚么?向你道无事,已是相埋没也。虽然如是,也须到这田地始得。
  亦莫趁口快乱问,自己心里黑漫漫地。明朝后日,大有事在。你若根思迟回,且向古人建化门庭东觑西觑,看是个甚么道理?
  你欲得会么?都缘是你自家无量劫来妄想浓厚,一期闻人说著,便生疑心。
  问佛问法,问向上向下,求觅解会,转没交涉。拟心即差,况复有言有句,莫是不拟心是么?莫错会好。更有甚么事?珍重!”
  上堂:“我事不获已,向你诸人道,直下无事,早是相埋没了也。
  更欲踏步向前,寻言逐句,求觅解会。千差万别,广设问难。赢得一场口滑,去道转远,有甚么休歇时?
  此事若在言语上,三乘十二分教岂是无言语?因甚么更道教外别传?
  若从学解机智得,祇如十地圣人,说法如云如雨,犹被呵责,见性如隔罗縠。以此故知一切有心,天地悬殊。
  虽然如此,若是得底人,道火不能烧口,终日说事,未尝挂著唇齿,未尝道著一字。终日著衣吃饭,未尝触著一粒米,挂一缕丝。虽然如此,犹是门庭之说也。
  须是实得恁么,始得。若约衲僧门下,句里呈机,徒劳伫思。直饶一句下承当得,犹是瞌睡汉。”
  时有僧问:“如何是一句?”师曰:“举。”上堂:
  “三乘十二分教,横说竖说,天下老和尚纵横十字说,与我拈针锋许说底道理来,看恁么道,早是作死马医。虽然如此,且有几个到此境界。
  不敢望汝言中有响,句里藏锋,瞬目千差,风恬浪静。伏惟尚飨!”僧来参,师乃拈起袈裟曰:“汝若道得,落我袈裟圈里。
  汝若道不得,又在鬼窟里坐,作么生?”自代曰:“某甲无气力。”师一日打椎曰:
  “妙喜世界百杂碎,拓钵向湖南城里吃粥饭去来。”
  上堂:“诸兄弟尽是诸方参寻知识,决择生死,到处岂无尊宿垂慈方便之词?
  还有透不得底句么,出来举看,待老汉与你大家商量。有么有么?”时有僧出,拟伸问次,师曰:“去去西天路,迢迢十万余。”
  便下座。举:“世尊初生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顾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师曰:“我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却,贵图天下太平。”师在文德殿赴斋,有鞠常侍问:
  “灵树果子熟也未?”师曰:“甚么年中得信道生。”僧问:“如何是西来意?”师曰:“山河大地。”曰:“向上更有事也无?”
  师曰:“有。”曰:“如何是向上事?”师曰:“释迦老子在西天,文殊菩萨居东土。”问:“如何是云门山?”
  师曰:“庚峰定穴。”问:“如何是大修行人?”师曰:“一榼在手。”上堂,因闻钟声,乃曰:
  “世界与么广阔,为甚么钟声披七条?”问:“一生积恶不知善,一生积善不知恶。此意如何?”师曰:“烛。”问:
  “如何是和尚非时为人一句?”师曰:“早朝牵犁,晚间拽杷。”举雪峰云:“三世诸佛向火焰上转大法轮。”师曰:
  “火焰为三世诸佛说法,三世诸佛立地听。”
  上堂:“举一则语,教汝直下承当,早是撒屎著汝头上也。
  直饶拈一毫头,尽大地一时明得,也是剜肉作疮。虽然如此,汝亦须是实到这个田地,始得。
  若未切,不得掠虚,却须退步向自己根脚下推寻,看是个甚么道理?实无丝毫许与汝作解会,与汝作疑惑。
  况汝等各各当人有一段事,大用现前,更不烦汝一毫头气力,便与祖佛无别。
  自是汝诸人信根浅薄,恶业浓厚,突然起得许多头角,担钵囊,千乡万里受屈作么?且汝诸人有甚么不足处?
  大丈夫汉阿谁无分,独自承当得,犹不著便,不可受人欺谩,取人处分。
  才见老和尚开口,便好把特石蓦口塞,便是屎上青蝇相似,斗唼将去,三个五个,聚头商量,苦屈兄弟。古德一期。为汝诸人不奈何,所以方便垂一言半句,通汝入路。
  知是般事拈放一边,自著些子筋骨。岂不是有少许相亲处?快与快与,时不待人。出息不保入息,更有甚么身心别处闲用?
  切须在意。珍重!”
  上堂:
  “尽乾坤一时将来著汝眼睫上,你诸人闻恁么道,不敢望你出来,性燥把老汉打一掴,且缓缓子细看,是有是无,是个甚么道理,直饶你向这里明得。若遇衲僧门下,好槌折脚。
  若是个人,闻说道甚么处,有老宿出世,便好蓦面唾污我耳目。汝若不是个手脚,才闻人举,便承当得,早落第二机也。
  汝不看他德山和尚才见僧入门,拽杖便趁,睦州和尚才见僧入门来,便云见成公案,放汝三十棒。
  自余之辈,合作么生?若是一般掠虚汉,食人涎唾,记得一堆一担骨董,到处驰骋。
  驴唇马嘴,夸我解问十转五转话。饶你从朝问到夜,论劫恁么,还曾梦见么?甚么处是与人著力处?
  似这般底,有人屈衲僧斋,也道得饭吃,有甚堪共语处?他日阎罗王面前,不取汝口解说。
  诸兄弟若是得底人,他家依众遣日。若也未得,切莫容易过时,大须子细。
  
  古人大有葛藤相为处,祇如雪峰道,尽大地是汝自己;夹山道,百草头上荐取老僧,闹市里识取天子;洛浦云,一尘才起,大地全收,一毛头师子全身,是汝把取翻覆思量,看日久岁深,自然有个入路。此事无汝替代处,莫非各在当人分上。
  老和尚出世,祇为汝证明。汝若有少许来由,亦昧汝不得。若实未得方便,拨汝即不可。
  兄弟一等是踏破草鞋,抛却师长父母行脚,直须著些子精彩始得。若未有个入头处,遇著本色咬猪狗手脚,不惜性命,入泥入水相为。
  有可咬嚼,眨上眉毛,高挂钵囊,拗折拄杖。十年二十年,办取彻头,莫愁不成办。
  直是今生不得彻头,来生亦不失人身。向此门中亦乃省力,不虚孤负平生,亦不孤负师长父母、十方施主。
  
  直须在意,莫空游州猎县,横担拄杖,一千里二千里,走这边经冬,那边过夏,好山好水堪取性,多斋供,易得衣钵,苦屈苦屈,图他一粒米,失却半年粮。如此行脚,有甚么利益?信心檀越,把菜粒米,作么生消得?
  直须自看,无人替代。时不待人,忽然一日眼光落地,到前头将甚么抵拟?
  莫一似落汤螃蟹,手脚忙乱,无汝掠虚说大话处。莫将等闲空过时光,一失人身,万劫不复。不是小事,莫据目前。俗人尚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况我沙门,合履践个甚么事?大须努力,珍重!”
  僧问灵树:“如何是祖师西来意?”树默然。迁化后,门人立行状碑,欲入此语。问师曰:
  “先师默然处如何上碑?”师对曰:“师上堂,佛法也太煞有,祇是舌头短。”良久曰:“长也。”
  普请般柴次,师遂拈一片抛下曰:“一大藏教,祇说这个。”见僧量米次,问:“米箩里有多少达磨眼睛?”僧无对。师代曰:
  “斗量不尽。”上堂:“人人自有光明在,看时不见暗昏昏,作么生是诸人自己光明?”自代曰:“厨库三门。”
  又曰:“好事不如无。”示众:“古德道,药病相治,尽大地是药,那个是你自己?”乃曰:“遇贱即贵。”僧曰:
  “乞师指示。”师拍手一下,拈拄杖曰:“接取拄杖子。”僧接得,拗作两橛。师曰:
  “直饶恁么,也好与三十棒。”上堂:“一言才举,千车同辙。该括微尘,犹是化门之说。若是衲僧,合作么生?
  若将佛意祖意,这里商量,曹溪一路平沉。还有人道得么?道得底出来。”僧问:“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谈?”师曰:“餬饼。”
  曰:“这里有甚么交涉?”师曰:“灼然!有甚么交涉。”乃曰:
  “汝等诸人没可作了,见人道著祖意,便问超佛越祖之谈。汝且唤甚么作佛,唤甚么作祖?且说超佛越祖底道理看。
  问个出三界,汝把将三界来,看有甚么见闻觉知隔碍著汝?有甚么声尘色法与汝可了,了个甚么碗?以那个为差殊之见?
  他古圣不奈何,横身为物,道个举体全真,物物觌体不可得。我向汝道,直下有甚么事,早是相埋没了也。
  汝若实未有入头处,且独自参详,除却著衣吃饭,屙屎送尿,更有甚么事?
  无端起得如许多般妄想作甚么?更有一般底如等闲相似,聚头学得个古人话路,识性记持,妄想卜度,道我会佛法了也。
  祇管说葛藤,取性过时,更嫌不称意。千乡万里,抛却父母师长,作这去就,这般打野汉,有甚么死急。
  行脚去。”以拄杖趁下。
  上堂:
  “故知时运浇漓,代干像季,近日师僧北去言礼文殊,南去谓游衡岳,恁么行脚,名字比丘,徒消信施。苦哉!苦哉!问著黑漆相似,祇管取性过时。
  设有三个两个狂学多闻,记持话路,到处觅相似语句,印可老宿,轻忽上流,作薄福业,他日阎罗王钉钉之时,莫道无人向你说。
  若是初心后学,直须摆动精神,莫空记人说处,多虚不如少实,向后祇是自赚。有甚么事,近前。”
  上堂,众集,师以拄杖指面前曰:“乾坤大地,微尘诸佛在里许争佛法,觅胜负,还有人谏得么?
  若无人谏得,待老汉与你谏看。”僧曰:“请和尚谏。”师曰:“这野狐精。”上堂拈拄杖曰:“天亲菩萨无端变作一条榔栗杖。”
  乃画一画曰:“尘沙诸佛尽在这里葛藤。”便下座。上堂:“我看汝诸人,二三机中尚不能构得,空披衲衣何益?
  汝还会么?我与汝注破,久后到诸方,若见老宿举一指,竖一拂子,云是禅是道?拽拄杖打破头便行。
  若不如此,尽落天魔眷属,坏灭吾宗。汝若实不会,且向葛藤社里看。
  我寻常向汝道,微尘刹土中,三世诸佛,西天二十八祖,唐土六祖,尽在拄杖头上说法。神通变现,声应十方,一任纵横。汝还会么?
  若不会,且莫掠虚。然虽如此,且谛当实见也未?直饶到此田地,也未梦见衲僧沙弥在。
  三家村里,不逢一人。”蓦拈拄杖画一画,曰:“在这里。”又画一画曰:“从这里出去也。珍重!”
  师一日以手入木师子口,叫曰:“咬杀我也,相救!”﹝归宗柔代云:“和尚出手太杀。”﹞上堂:
  “闻声悟道,见色明心。”遂举起手曰:“观世音菩萨,将钱买餬饼。”放下手曰:“元来祇是馒头。”上堂:
  “乾坤之内,宇笛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拈灯笼向佛殿里,将三门来灯笼上,作么生?”自代曰:“逐物意移。”又曰:
  “云起雷兴。”示众曰:“十五日已前不问汝,十五日已后道将一句来。”众无对。自代曰:“日日是好日。”
  上堂,拈拄杖曰:“凡夫实谓之有,二乘析谓之无,圆觉谓之幻有,菩萨当体即空。
  衲僧家见拄杖便唤作拄杖。行但行,坐但坐,不得动著。”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曰:“春来草自青。”问:“新到甚处人?”
  曰:“新罗。”师曰:“将甚么过海?”曰:“草贼大败。”师引手曰:“为甚么在我这里?”曰:“恰是。”师曰:
  “一任跳。”僧无对。问:“牛头未见四祖时如何?”师曰:“家家观世音。”曰:“见后如何?”师曰:
  “火里蝍蟟吞大虫。”问:“如何是云门一曲?”师曰:“腊月二十五。”曰:“唱者如何?”师曰:“且缓缓。”问:
  “如何是雪岭泥牛吼?”师曰:“山河走。”曰:“如何是云门木马嘶?”师曰:“天地黑。”问:“从上来事,请师提纲。”
  师曰:“朝看东南,暮看西北。”曰:“便恁么会时如何?”师曰:“东家点灯,西家暗坐。”问:
  “十二时中,如何即得不空过?”师曰:“向甚么处著此一问?”曰:“学人不会,请师举。”师曰:“将笔砚来。”
  僧乃取笔砚来,师作一颂曰:“举不顾,即差互。拟思量,何劫悟?”问:“如何是学人自己?”师曰:“游山玩水。”曰:
  “如何是和尚自己?”师曰:“赖遇维那不在。”问:“一口吞尽时如何?”师曰:“我在你肚里?”曰:
  “和尚为甚么在学人肚里?”师曰:“还我话头来。”问:“如何是道?”师曰:“去。”曰:“学人不会,请师道。”师曰:
  “阇黎公验分明,何在重判?”问:“生死到来,如何排遣?”师展手曰:“还我生死来。”问:
  “父母不听,不得出家,如何得出家?”师曰:“浅。”曰:“学人不会。”师曰:“深。”问:“如何是学人自己?”师曰:
  “怕我不知。”问:“万机丧尽时如何?”师曰:“与我拈佛殿来,与汝商量。”曰:“岂关他事?”师喝曰:“这掠虚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