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颠道济禅师语录

  痨虫痨虫  身似蜜蜂  钻人骨髓  食人血脓  患者难救  我为汝攻  三昧火发  逐去无踪
  济公坐了一夜。只见那女子。脊梁内虫。钻上钻下。此时济公吃了酒。三昧火发。那虫都逼出了。济公忙要收治。不期窗外有人。把纸窗剜破。这虫从窟笼里飞走了。至今患者。病真药假。王家女子。幸遇济公平复。满门拜谢。又将银五两。送与济公。一文不要。吃了些酒。作别出门。不在话下。且说济公在寺。照料画工。忽一日起来。见画一个神像在壁间。画工曰。这是兀谁喜神。济公曰。到像我的嘴脸。画工曰。你为人好。我白替你画。如今你也自赞几句。济公道容易。便写云。
  面黄似蜡  骨瘦如柴  这般模样  只好投斋  也有些儿差异  说禅不用安排
  画工大笑。济公将了神子。入城。径到裱褙铺徐家。见济公千欢万喜。道连日少会。且请坐吃三杯。济公曰。难消。一连吃了三四十碗。大醉起身。脚高步低。撞到清河坊。正值冯太尉过。虞候喝济公曰。你自过去。管我怎的。渐渐太尉至近。喝道你这和尚。系是出家人。如此无礼。济公曰。多吃了一碗。在此眠一觉。干你甚事。管我不着。太尉大怒曰。且看管得你着否。四五个虞候。把济公扛到府中。当厅跪下。太尉曰。你这和尚。既入空门。须持五戒。却恣意嗜酒。醉卧街坊。是何处僧。好好供来。济公接过纸笔供云。
  南屏山。净慈寺。书记僧道济。幼生宦室。长习儒风。自威音王已前。神通三昧。至传灯佛下世。语戏辨才。暗通三藏法。背记十车经。善绎五天竺书。能番六国梵语。清凉山。一万二千人。同过滑石桥。天台寺。五百余尊者。齐登鹫峰岭。圆通才见竖降旗。百僚闻知皆拱手。云居罗汉。谩说点头。嘉州石佛。休夸大口。光剃头。卖向朴。也吃得饭。净洗手。打口鼓。也觅得钱。蹶强赛过德州人。跷蹊压倒天下汉。有时清河坊。说些二四恣逞风狂。有时尼姑寺。讲些禅机。稍知颠倒。放出无限佯狂颠。笑杀文殊师子吼。唱小词。行云遏住。对洪饮。酒量难降。佛印如此聪明。未尝脚跟点地。袈裟常被胭脂染。直裰时闻粉腻香。禅床上醉番跟斗。钵盂内每放荤腥。禅杖打倒庞婆。共道风流和尚。十洲三岛。恣意遨游。四海五湖无些拘束。卷衫袖。卖弄多少家风。系脚絣。尽得些儿参透。今蒙取供。所供是实。复有一律云。
  削发披缁已有年  只同诗酒是姻缘  闹看弥勒空中戏  困向毗卢顶上眠  撒手便能欺十圣  低头端不顾三贤  茫茫宇宙无人识  犹道颠僧绕市廛
  写罢。呈上。太尉接过一看道好。将济公放了。济公得放。摇摇摆摆。行到本寺歇。次早起来。闲行湖边。只见两口棺木。许多人簇拥。乃是王员外子。王宣教陶师文女。陶秀玉。二人往来罚愿。一不娶。一不嫁。父母得知。逼令别行嫁娶。二人计极。于黄昏时分。逃出涌金门。一双投湖而死。两家各自捞起。买棺盛贮。陶秀玉。放在金牛寺。王宣教。放在兴教寺。两处火皆不着。来请济公。济公移陶秀玉材。同到兴教寺。起材念云。
  恭惟陶氏小娘。手扳银浪。魄散烟波。饮琼液以忘怀。踏凌波而失步。易度者人情。难逃者天数。昨宵低唱阳关。今日浪吟薤露。母老妹幼。肠断心酸。高堂赋客。黄昏无复卷朱帘。伴寝萧娘。向晚不能褰绣幌。化为水上莲花。现出泥中玉树。
  咦  波平月朗绿阴中 莫问王郎归甚处。
  念罢。遂移陶秀玉材。往兴教化寺同化。济公立于轿上。手执火把。道大众听着。
  切见王生宣教。陶氏秀玉。原欠前世。鸳鸯债负。荆棘丛中连理。爱欲池里比目。双双共堕波心。两两同沉沙渎。今朝带水拖泥。怎免这场劳碌。王公呜呼且住。陶母暂停悲哭。陡顿这些公案。山僧与你判牍。
  咦  凭此火光三昧  各认本来面目。
  念罢。只见两道红光。合做一处。化毕各散。且说济公。仍旧至沈提点宅上相探。提点接见。同到官巷口。徐裱褙家。只见挂着济公神子。提点道赞得好。上面空纸。再赞几句。如何。济公再赞云。
  远看不是。近看不像。费尽许多工夫。画出这般模样。眉如扫帚。一张大口。不会非言。只会吃酒。看看白头。常常赤脚。有色无心。有染无着。醉眠不管江海波。浑身蓝缕害风魔。桃花柳叶无心恋。月白风清笑与歌。倒骑驴子归天岭。钓月耕云自琢磨。
  济公写罢。提点同邀徐公。到通津桥酒楼上。三人依次坐定。痛饮一日。是晚就宿沈提点家。自此济公。连日在城中。且说东花园前。土地庙隔壁。有个卖青果的王公。其子王二。专喜养虫蚁。时遇八月。王二一日起。五更出正阳门捉促织。行到苎麻边。听得一个叫得好分开苎麻看时。吃了一惊。见这促织。在一条火赤练蛇头上。王二取块石头打去。蛇便走了。促织儿已跳在地上。王二腰间取出罩儿。拿了看时十分生得好。大喜回家。交二嫂。取碗井水来浴一浴。放在盆内。吃了早饭拿出与人斗。一连嬴了数次。以此闻了名。一日带了。径来望仙桥上。但见两对虞候喝道来。乃是张太尉。这太尉。亦喜养促织儿。见王二手提两个盆。便令虞候唤进府中。王二将虫儿呈上。太尉一见大喜曰。你卖与我要几多钱。王二曰。这个虫儿。父亲所爱。相公要买。不敢不从。只与父亲说知就来。太尉曰。若肯卖。与你三千贯钱。一付寿材板。王二回家。见父亲说知。王公曰。不卖怎的。王二曰。我去讨赊帐。他差人来讨回话。你说等我回成交。却说张太尉心爱这虫儿。差一干辨。叫栅头同来。王二家。王公曰。其实好个虫儿。我掇来你看。掇出盆儿。揭起盖来。促织儿一跳。直跳出门外去。被邻舍鸡儿吃了。干辨曰。王公没了三千贯钱。一付寿材板。栅头曰。王二回来。怎肯罢休。王公曰。我是爷。他是儿子。不帕他。二人自去了。只见王二大醉回来。便问太尉府里有人来否。王公曰。有个干辨同栅头来。要过一目。我掇出去。说不得这样苦。一跳出去。被鸡吃了。王二听得说。把卓子一掀。碗碟盘子尽行打碎。锅子水缸不留一件。跌得满身疼痛。在地一觉睡到五更。只听促织儿叫。便慌忙扒将起来。窗外射入月光。揭起盆盖一看。正是原旧好的。日间鸡吃的。乃是聒子。王二大喜。叫曰。阿公。你且来不要躲。我日间鸡吃的乃是聒子。王公曰。好呀。各自去睡。到天亮起来。吃了早饭。提了盆儿。径投张太尉府中。门公报知太尉王二到厅。太尉曰。昨日干辨。说你的虫儿。被鸡吃了。王二曰。日昨父亲不知。却将聒子出来。被鸡吃了。这个虫儿在此。太尉大喜。叫当直唤栅头来看了。交三千贯钱。一付寿材板。使人扛送。王二拜谢自回。次日就与石太尉虫儿斗。嬴了三千贯。一连斗了三十余场。无有不胜。因此取名王彦章。渐养至秋深。大限已到。太尉打个银棺材盛了。香花灯烛。供养三七日出殡。众太尉都来。听济公指路。济公曰。大众听着。
  促织儿  王彦章  一根须短一根长  只因全胜三十六  人总呼为王铁枪  休烦恼  莫悲伤  世间万物有无常  昨宵忽值严霜降  好似南柯梦一场
  棺至方家峪。张太尉请济公下火。济公手执火把。念云。
  这妖魔本是微物。只窝在石岩泥穴。时当夜静更深。叫彻风清月白。直聒得。天涯游子伤心。寡妇房中泪血。不住地只顾催人织。空费尽许多闲气力。又非是争夺田园。何故乃尽心抵敌。相见便怒尾张牙。扬须鼓翼。斗过数交。赶得紧急。嬴者搧翅高声。输者走之不及。财物被人将去。只落得些食吃。纵有金玉雕笼。都是世情虚色。倐忽天降严霜。彦章也熬不得。今朝归化时临。毕竟有何奇特。仗此无名烈火。要判本来面色。
  咦  托生在功德池边 却相伴阿弥陀佛。
  济公念罢。张太尉曰。一发相烦撒骨。济公曰。个样物事。也要我侬费心。胡乱撮些灰土包了。济公立在船头。手拿促织灰道。大众听着。
  一夜青娥降晓霜。东篱菊蕊似金妆。昨宵稳贴庄周梦。不听虫吟到耳傍。大众万物有用皆有死。鸟雀昆虫亦如此。今朝促织已身亡。火内焚尸无些子。平生徤斗势齐休。彻夜豪吟还且住。将来撤在五湖中。听取山僧分付汝。冤与孽皆消灭。
  咦  一轮明月浸波中 万里碧天光皎洁。
  济公念毕。把灰向湖中一丢。一阵清风过处。现出一个青衣童子。合掌当胸曰。感谢我师点化。弟子已得超升。言讫风息。是日尽醉。济公回。张太尉府中歇了。次日回寺。路由王太尉府前过。听得里面鼓钹响。哭声吟。堂候官道。太尉儿子小童死了。济公走入后堂。正见太尉道。你来得正好。烦与小童入土则个。济公道。这样小孩童。只好烧化了。等他托生去。太尉道。也说得是。就扛出放下棺材。济公手拿火把。念道。
  神童子  神童子  来何迟  去何速。
  咦  烈焰光中唤不回 银盆又向谁家浴。
  念罢。下火了。太尉请济公吃酒了。辞别回寺。见长老问道。济公。你连日在何处。济公将连日事说了一遍。长老大喜。忽一日济公立于山门下。觉身上痒。到厨下脱直裰。令沈万法捉虱子。却说一个年少居士。手执一书。径入寺内。问济书记在否。知客曰。在厨下。居士一径走到厨下。只见一个和尚。在那里捉虱。向前施礼曰。师父莫非济书记否。济公曰。你问我何为。居士曰。小道是讲西堂之侄。徐道成也。出家数年。今欲剃度。师叔西堂。特致书。令小道求师父开疏。济公接书看了曰。你要开疏。何不买酒请我。徐居士到。酒店中去。济公忙披直裰。径出山门。至王家店中。二人坐定。原来徐居士。身边无钱。吃得七八碗。济公正要吃。居士叫住。还了三贯钱。济公就酒店笔砚。居士取出疏头。济公写云。
  本是居士身  要作比丘相  祠部价难酬  袈裟又不周  我劝徐居士  只好罢休休
  徐居士见了不悦。济公曰。你要做和尚。须请我吃得大醉。居士无柰。遂脱下夹道袍。当三贯钞。酒吃了。济公乃提笔起。续二句云。
  出门撞见庞居士  一笑回来光却头
  徐居士得了疏头。与济公谢别。取路望六条桥来。身上又冷。疏头又写坏了。一路不抬头。到岳坟前。正冲王太尉马头。喝声拿住。徐居士跪下。告曰。相公。小道因往净慈寺。浼济公写疏头。被他写坏了。心下闷。困此冲了相公节。太尉曰。拿疏头我看。居士袖中取出呈上。太尉看了大喜。便令虞候带进府。太尉入府升堂。居士跪下。太尉曰。你真实有缘。太后娘娘。昨日与我一百道度牒。未曾舍动。你却好。是第一名。便叫左右。取一道。付与居士。接得大喜。拜谢而去。且说济公。一日吃早饭了。行至长桥。趂只船。划到钱塘门上岸。望竹竿巷内。张提点生药店来。只见张提点妻。立于店内。济公施礼曰。孺人提点在否。这娘子所恶是僧道。乃回言不在。济公却待要行。布幙内。张提点钻出来。呵呵大笑曰。济公久不会。请坐吃酒。济公曰。我侬怕你娘子吃不下。提点曰。街上店中去。可乎。济公曰。甚好。二人径到申阳宫。酒楼上饮酒。济公一上吃了二十多碗。对提点曰。汝娘子怪我们每日吃酒。我如今有一词。唱与你听。
  每日终朝醉似泥。未尝一日不昏迷。细君发怒将言骂。道是人间吃酒儿。莫要管。你休痴。人生能有几多时。杜康曾唱莲花落。刘伶好饮舞啰哩。陶渊明赏菊醉东篱。今日皆归去。留得好名儿。
  提点曰。绝妙绝妙。我带有四幅笺纸在此。你与我写四幅吊子。安在家中。你百年之后。也是一念。济公口里不说。心下思量。这言语。分明是催我死。提点袖中。取出笺纸。问酒保借笔砚。济公遂写。
  其一。
  几度西湖独上船  篙师识我不论钱  一声啼鸟破幽寂  正是山横落照边
  其二。
  湖上春光已破悭  湖边杨柳拂雕阑  算来不用一文买  输与山僧闲往还
  其三。
  出岸桃花红锦英  夹堤杨柳绿丝轻  遥看白鹭窥鱼处  冲破平湖一点青
  其四。
  五月西湖凉似秋  新荷吐蕊暗香浮  明年花落人何在  把酒问花花点头
  济公道。我今日作诗没兴。写亦不美。胡乱将去。遮壁。提点曰。有劳大笔。再吃几杯。济公曰。心下不乐。免饮。二人便行到望仙桥下。有个开茶坊的婆婆。叫做陈干娘。看见济公。便留吃茶。济公曰。茶到正好。同提点入去。婆婆点了两杯茶。请济公提点吃。济公曰。阿婆。难得你好心。时常请我。没何报答。你去省马庙前。杜处士家。讨我神子头儿来爱好安在家里。以后自有好处。婆婆道。他须不肯。济公便写个帖子与了。明日婆婆去讨将来看时。却是个病恹恹的瘦和尚。婆子道这样冷货。要他何用。撇在壁边。谁想后来济公死了。众太尉要寻济公神子。交干办去裱褙铺里买。柱处士曰。只有望仙桥下陈干娘茶坊里。有济公的神子。太尉就差干办。将三千贯。与婆子买了。这是后话。却说济公谢了茶。出门撞见。一个挑海蛳担的。张提点曰。济公做只海蛳颂。随即口念云。
  此物生在东海西  又无鳞甲又无衣  虽然不入红罗帐  常与佳人做嘴儿
  提点大笑。此时正是五月天气。忽然一阵好雨。三人入茶坊避雨。见雨伞。济公遂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