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颠道济禅师语录

  这个虾蟆。死也掘强。瞑目并牙。跏趺合掌。佛有大身小身。即非我相人相。一念悟来。离诸业障。
  咦  青草岸边寻不见 分明月夜棃花上。
  济公念罢。只见半空中。青衣童子叫曰。多亏师父。已得超升。众皆喝彩。忽一人拖住济公曰师父。同你前面坐一坐。济公曰。阿哥。你是何处。那人曰。我是西溪安乐山永兴寺长老。闻清溪道士徐公。说上人清德。累欲一见。今日小人有缘。且去饮三杯。二人行过古荡街。径望永兴寺来。此时长老正在山门下乘凉。济公向前施礼。长老曰。师兄何来。砧基曰。此是济长老也。长老大喜请入方丈。宾主坐定茶罢。问砧基何处相遇。砧基说虾蟆下火故事。长老叹羡。令整酒馔。济公恁意饮了一夜。次日请徐提点陪侍。长老要造安乐桥。浼济公开疏云。
  伏以山藏古寺。水接平桥。西溪市北。安乐山桥。珊损年深。往来不便。欲建运云之势。全凭驾石之功资金浩大独力难成。輙持短疏。遍扣大檀。诚哉劝资。慨然乐助。迭石横空。杜预建时。从古有跨溪通道。相如题后。岂今无不惭风漱石。还爱月盈河水流碧草环中过。人在苍龙背上行。桥梁万代。福禄无穷。
  写罢。二人迤[这-言+里]行至崇真寺夜宿。次日到洗马池闲玩。题云。
  昔日曾闻洗马池  悠然此景在西溪  风生水面波纹细  日上堤边树影低  水底青天沉翡翠  波中明月浸琉璃  何如花下退朝去  喜看鸳鸯戏石矶
  自是济公只在永兴寺。崇真寺。清溪道院。几处盘桓。不觉过了四个月。时值初冬天气。济公觉道身冷。思量我出来长久。须回寺去。於是别了长老。并徐提点。便向石人岭来时。见上天竺忏首。同一道人坐地。见济公来。二人起身相见。忏首曰。汝在何处。长老差人各处寻觅。济公曰。我在永兴寺。住了四个月。恐长老见嗔。今日故回。汝等何往。忏首曰。你不知我寺。讲主九月二十夜。着贼偷得一空。闻知西溪街上郑先生。卜得好卦。故令我问课回来。济公曰。我实不知。既如此。同你去望他。二人落了石人岭。径至宁棘庵。讲主正在方丈中烦闷。济公向前施礼曰。失彩失彩。讲主曰。久不相会。何故不来看我。济公曰。我侬今日偶遇忏首说。特来望你。讲主曰。老僧挣了一世。今一夜皆空。济公曰。出家人要财物何用。待他偷去。倒省得记挂。讲主曰。我积趱来。要修僧房起钟楼。今被偷去。与外人说不得。只好自知。故此烦闷。济公乃曰。如此我作一律。替你解闷。题云。
  哑吃黄瓜苦自知  将丝就纵落人机  低田缺水遭天旱  古果安身着鬼迷  贼去关门无物了  病深服药请医迟  竹筒种火空长炭  夜半描龙画向谁
  讲主大笑曰。妙哉双关二意。我肚中多闷。你休回去。在此相伴。解叹我也好。济公曰。只怕无酒吃。讲主曰。别物无有。惟酒你吃不了。济公曰。既有酒。莫说一两月。便是一两年也在此。众人大笑。自是济公。又在天竺过了两月。看看腊近。讲主留过年。济公曰。这却使不得。须回寺过年。乃别讲主。向净慈寺来。山门口撞见监寺曰。济公一向在何处。济公曰。我在老婆房里。监寺曰。你是风子我不理你。济公径入方丈。见长老向前施礼。长老曰。不与老僧说知。一直出去半载。是何道理。济公曰。偶然闲走。望长老慈悲。长老道我却不怪反被众人笑。济公曰。今后再不敢如此。自此济公。只是坐禅念经。时值三月天气。济公对长老说。我从归寺。并不曾出门。今欲出去。望相识。特禀长老。长老曰。你去。只可一两日便回。济公曰。谨领。乃离方丈。径投万松岭来至毛太尉府。令门公通报。太尉忙出迎接。入坐茶罢。太尉曰。自从同太后娘娘到你寺。已半载余矣。济公曰。向日深亏相公。完成这庄胜事。近思酒饮特来相探。太尉曰。你且坐。今日园子。掘得些笋。将一半进朝。一半在此。令煮来与你尝新。济公大喜。一上吃大半碗。道滋味极美。佛语云。一寸二寸。官员有分。一尺二尺。百姓得吃。和尚要吃。直待织壁。我侬亏太尉得尝新。长老在寺。梦也梦不见。我且剩几块。持归奉长老。太尉道。此是残剩。另将一盘。来用荷叶包固。济公提荷叶包。作谢。遂行。一路向净慈寺来山门下。首座曰。手里包儿。莫非狗肉。济公道不是。包内之物。你们梦也梦不见。众曰。却是甚么。济公把包儿。塞将过去曰。你且闻一闻。径入方丈。长老曰。你今如何便回。济公曰。我一径毛太尉府中去。却好尝新笋。我讨得一包。与长老尝新。长老曰。难得你。济公令侍者取一盘来。将荷叶包解开。倾在盘内。托上长老面前。长老吃了三二块。人各分些。众僧皆来讨笋吃。长老曰有数。这些都分了。济公曰。我侬在毛太尉府中。说禅机漏将笋来。你们只顾白口要吃。长老曰。你说甚么禅机。济公曰。一寸二寸。官员有分。一尺二尺。百姓得吃。和尚要吃。直待织壁。长老曰。绝妙绝妙。众僧曰。你化些来与我们尝新也好。济公曰。众僧有将新笋为题作得一诗。我侬便去化两担来。长老便作一绝云。
  竹笋初生牛犊角  蕨芽新长小儿拳  旋挑野菜炊香饭  便是江南二月天
  济公曰。今日不许。明日也无。后日还你两担。长老曰。这新笋初生。如何论担。济公曰。休要管。次日济公径投万松岭。毛太尉府里来。到厅坐定。济公曰。昨日蒙赐笋。长老吃了。众僧都讨。我侬一时说了口。今日故来化缘两担。太尉曰。若过十余日。出得广时。便有。如今初放标。何能论担。园子曰。昨夜颇暖。都钻出头来。太尉喜曰。将疏头来。与你笋。济公请纸笔一挥而就云。
  锦屏破玉。偏宜我等斋盂。粉节出墙。已属他人风月。正好拖泥掘出。那堪带露担来。盐油锅内炙就黄金。汤水釜中煮成白玉。满满盛来没底碗子。齐齐吃去无心道人。趂嫩正好结缘。没后难得进口。山僧尽尝。滋味鲜甜。施主专享。福禄永固。
  太尉喜曰。今日方透芽。且养他一夜。明早掘去。还多得些。济公曰。正好。正好。太尉当晚留济公在府歇了。次早同济公步入竹园中。只见掘起约有五担。拨五个当直人挑送。济公谢了太尉。投净慈寺来。众僧在山门下。遥见济公领五担笋来。急报长老。济公曰。笋便化了。你等可出五百文钞。还脚钱。长老曰。老僧自有。令侍者取钞五百文。付五个送笋人去讫。长老令煮笋。与众僧吃。吃罢尽散。却说济公。猛思灵隐寺。昌长老已死。不去送得丧。闻得印紩牛做长老。要去望他。离寺过六条桥。徐步行至灵隐寺前。见侍者曰。烦希通报。侍者入方丈曰。净慈寺济书记来访。长老曰。风子不要采他。你去回报不在。侍者报济公。济公大怒。便走到西堂房里。望小西堂。亦不在。问行童借笔。去冷泉亭下。作诗一律云。
  几百年来灵隐寺  如今却被紩牛闩  蹄中有漏难耕种  鼻孔撩天不受穿  道眼何如驴眼瞎  寺门常似狱门关  冷泉有水无鸥鹭  空使留名在世间
  写罢付行童。仍于西堂粉壁题云。
  小小庵儿小小窗  小小房儿小小床  出入小童并小行  小心伏事小西堂
  济公别了行童自回寺。却说灵隐寺。有人入白。长老怒曰。临安府赵太守。是我故交。浼他砟去净慈寺门外。两傍松树。破他风水。却说德辉长老。一日共济公在方丈中。忽见侍者报曰。山门外赵太守。带百余人。要砍两傍松木。长老曰。如何是好。济公曰。长老休慌。待我去见他。长老曰。这官人十分利害。汝去见他。须用小心。济公曰。我师宽心。言讫。出山门。太守在外叫和尚。济公向前施礼。太守曰。你便是甚么济颠。久闻你善赋诗。今来见我有何话说。济公曰。闻知相公要伐敝寺松木。有诗呈上。
  亭亭百尺接天高  曾与山僧作故交  满望枝柯千载茂  可怜刀斧一齐抛  窗前不睹龙蛇影  耳畔无闻风雨号  最苦早间飞去鹤  晚回不见旧时巢
  太守见诗大喜。见山环翡翠。屋隐烟霞。令济公作诗云。
  白石磷磷积翠岚  翠岚深处结茅庵  煮茶迎客月当户  采药出门云满篮  琴挂葛弦鸣素志  窗开风拂罢清谈  今朝偶识东坡老  四大皆空不用参
  太守叹赏不足。曰下官亦续一律云。
  不作人间骨肉僧  霜威隐隐骨棱棱  金芝三秀诗坛瑞  宝树千花法界清  得句逃禅宁缚律  即心是性不传灯  我来问道无余事  云在青天水在瓶
  须臾斋毕。太守自回。长老入方丈谓众僧曰。今日若非济公。谁人解得。却说济公闲行至长桥。见卖[饥-几+骨][饥-几+出]儿门上。贴着斗书。吃了一惊。走入见王婆在棺材边哭。王婆曰。阿公和你素好。后日出殡。你来送丧。就请你下火。念阿公平日之面。说两句禅机。令他西方去。济公曰。如此准来行到长桥上坐着。只见卖萝卜的沈乙。挑了空担来曰。师父多时不见。同你饮一碗何如。济公曰。甚好。二人走入酒店坐定。沈乙筛酒。济公一上吃了几碗。济公曰。难得你这片好心。我看你巴巴碌碌。何时是了。不□随我吃碗安单饭也罢。沈乙曰。我久怀此意。若师父肯提挈。今日便跟师父。济公引沈乙来寺。参见长老。济公曰。弟子寻得一徒弟在此。望长老容留。长老遂与他摩顶受记。改名沈万法。次日饭后。济公令沈万法扒些火来。万法曰。要火做何用。济公曰。我今日闲坐。烘几个虱子。少刻万法掇一盆火来。济公脱下直裰。在火上一烘。两个虱子做一块钻出来。济公曰。虱子也有夫妻。我欲咬死。又恐污了口。不如就火中烧化。便放虱子火中。口念云。
  虱子听我语。汝今当记取。类于虫蚁中。只与血肉处。清净不肯生。来生我袴里。大不大如麻。亦有夫和妇。宛转如是生。咂我何时悟。我身自非欠。你岂能坚固。向此一炉火。切莫生惊怖。抛却蠕动躯。莫复来时路。
  咦  烈焰光中爆一声 剎剎沉沉无觅处。
  是日。济公分什沈万法。道我去长桥送王公丧。了便回。径去。丧事将起身。济公曰。我一发替他指路。口念云。
  [饥-几+骨][饥-几+出]儿王公 秉性最从容 擂荳擂了百来拒 蒸饼蒸了千余笼 用了多少香油 烧了万千柴显 今日尽皆丢散 日常主顾难留 灵棺到此 何处相投。
  咦  一阵东风吹不去 鸟啼花落水空流。
  一壁起材。行至方家局烧化。济公手提火把。道大众听着。
  王婆与我吃粉汤  要令王公往西方  西方八万四千里  如今且只在余杭
  念罢。只见一后生来在王婆面前作揖。乃是女儿邻舍。先是王婆。有一女嫁在余杭。比时有孕。不来送丧。昨夜五更养得一个男儿。肋下有四朱字。写道[饥-几+骨][饥-几+出]王公。因此特央邻人报生。王婆听得大喜。众人惊骇。济公被众人围住。便跳在卓上。打个跟斗。露出下面物事来。众人大笑。济公趂笑间一径走了。乃入清渡门来新宫桥下。沈平斋生药铺里。他家妈妈尊敬济公。见济公忙请入内。坐定茶罢。妈妈便令安排酒来。将一只大碗。安在济公面前。济公一上吃了十余碗。已有醉意。养娘又托出一碗辣汁鱼来。妈妈道再吃几碗。济公又吃了十数碗。十分酩酊。作谢妈妈。撞到清波门一交跌倒。把门的并过往人围住。其中有认得的。道这是净慈寺济书记能吟诗极好。只是吃酒没正经。济公听见说。傲起来曰。谁人说我没正经。便歌云。
  本是修来四果身。风颠作逞混凡人。能施三昧神通力。便指凡人出世津。经卷无心看。禅机有意亲。醉时喝佛骂天真。浑身不见些儿好。一点灵光绝胜人。
  认得的。扶起济公。搀到十。里松。又跌倒了。直到净慈寺报知长老叫沈万法。急出山门。到十里松。向前道师父回寺去。济公曰。贼牛。驼我去。把沈万法吐了一头一脸。沈万法驼到厨下。面床上放师父睡了。方去洗脸。济公跳将起来。高叫无名发。呀呀呀。众僧都道济公酒狂。济公曰。驼我见长老又叫无名发。呀呀呀。众僧不晓得。都去唾了。济公不住口连叫到三更时分。罗汉堂琉璃灯。烧着旛脚。火起。济公绕廊下叫。无名发呀呀呀。敲各房门。众僧撩乱起来。各自收拾猛火随风。焰焰腾腾。延烧佛殿两廊各僧房。济公曰。烧得这秃驴们好。忽然弓兵入来。捉住两个监寺出官。只不见长老。这火直烧到次日午时还未灭。止留得山门不烧。众僧对济公曰。许多佛力。因何不能护持。济公口占四句云。
  无名一点起逡巡  大厦千间尽作尘  非是我佛不灵感  故要楼台一度新
  话间官府救火。就将两个监寺。枷在长桥上。众僧在火场上商议。不知长老何处。怎生救得两个监寺。济公曰。监寺且迟迟。寻长老要紧。众僧曰。必定睡熟在方丈烧死了。侍者曰。我们真个不曾见长老出方丈门。济公说。既然如此。且着火工去扒地。扒了多时。并无踪迹。只见一块砌平砖。上面惟留下八句诗云。
  一生无利亦无名  圆顶方袍自在行  道念只从心上起  禅机俱向舌根生  百千万劫假非假  六十三年真不真  今向无名丛内去  不遗一物在南屏
  济公曰。长老自归天台山去了。且令火工收拾些烧不尽木头。搭起几间茅屋。众僧安身。济公行至厨下。见一大锅热汤高叫。此间好热汤。且来洗面。我有一只曲儿。唱与你们解闷。唱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