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准师范禅师语录


  示南藏主

  昔周金刚弘大经论。名震西蜀。而不信禅家有直指之要。以谓南方魔子。吾当倒其巢穴。搂其种类。免使鼓閧於人。遂负疏钞愤志南来。岂谓持守不坚。至中途买点心处。触於邪毒。遂生迷闷。没理会处。急登龙潭。欲求解救之方。殊不知撞头深入魔宫。竟为大魔所摄。向吹灭纸烛处丧却平生。便作魔语云。穷诸玄辨。若一毫置於太虚。竭世枢机。似一滴投於巨壑。魔作益炽。於是焚却疏钞。至於拆却佛殿。而后但持一白棒。佛来也打。祖来也打。又云未曾打着个独脱底。要且不知佗末上先自粘手缀脚了也。却要打着个独脱底。不亦难乎。南藏主亲从大慈雨花筵中来。遍历诸方。而於老僧相从最久。其愤愤之志。较之德山亦不少让。万里泝流。后日若见独脱底。当与德山痛出一口气。

  示湛上人

  学道无过两种病。若不滞在澄澄湛湛中。便在纷纷扰扰处。猛烈汉痛与摆拨。腾身一踯。透过那边。非但彼我声色能所俱亡。求其生死朕兆了不可得。方谓之大休大歇大安乐。绝学无为闲道人也。到得恁么田地。犹只名自悟自了底人。若论蜀之三十六江。前头大有滩在。切宜勉之。

  示湛然道士

  服有缁黄。道无彼我。如果能弘道。则不见有缁黄彼我之相。直下湛然清净。豁同太虚。包容一切。便见山河大地。人畜草芥。莫不因兹而立。如是则非特超圣凡。出生死。至於亘百千万亿劫不动不变。亦只恁么。所以古人道不出是。又道莫过於此。要且不得认个是。执个此。认着执着则祸生也。
  须参活句。莫参死句。佗得底人宛尔不同。十二时中只么闲闲地。荡荡地。如珠在盘。触着便转。不留影迹。方得名为通变道人。然后随机应用。转化同事。度所未度。挈一切人同游虚无安乐之地。岂不伟欤。然更须知有衲僧门下没巴鼻一着子。你且道这一着子灼然是有耶。是无耶。有则达磨大师无板齿。无则老君头戴楮皮冠。然高士宿有灵骨。深疑此事。偕其徒立上人奋志南询。徧见知识。朅来鄮峰。眉毛[病-丙+斯]结。孜孜不少怠。忽中夏。错认橘皮作火。克由叵耐。临别。炷香求语为证。育王虽有三十棒。未欲下手。后五日或能再来。老夫当不惜也。

  示彬典座(受牒正觉)

  我宗无语句。亦无一法与人。这里只贵个眼横鼻直底汉。不涉廉纤。不行理路。直下顿领。然后随分着衣吃饭。任运过时。如是则非但世间名闻利养得丧。是非不能干其怀。纵有出世间殊胜又殊胜底法。亦无心顾着。长时只么闲闲地。荡荡地。不依倚一物。长养成就。立处孤危。自然用处峭拔。等闲靠着。莫教略露些子。便乃坐断天下人舌头。纵饶佛祖。亦无奈何处。虽然。正觉山头古有十二松。更须一一点过。一株不见。便是不了事。祝祝。

  示日本然上人

  我有一句子。未离日本。未跨船舷时。已是两手分付了也。这里札得脚。便见大唐国里无禅师。傥或迟疑。更要进前叉手道个咨和尚。老僧不免向净洁纸上重新涂糊去也。所以道无南北。弘之在人。果能弘道。则一切处总是受用处。不动本际而徧历南方。不涉外求而普参知识。如是则非独此国彼国不隔丝毫。至於及尽无边香水海那边更那边。犹指诸掌耳。此吾心之常分。非假於佗术。然上人如是信得及。则逾海越漠。涉岭登山。初不恶矣。

  示清藏主

  本色道流决欲究明此一段大事。非阴界中逐旋扭捏。逐旋安排。不二不四活计。是须天姿爽拔。志愿坚确。从跂步时便有吞佛吞祖之量。不与千圣并立底气槩。不拘得失。不顾危亡。只向未扃已前咬牙啮齿。直下顿悟顿证。不留纤粟。如狮子儿哮吼一声。壁立万仞。又如烈火触着便烧。不容近傍。正恁么时。非但荡去一切知见解碍。至於求丝毫头佛法亦不可得。却向丝毫不可得处拈出一丝毫。揭示未学。转化未化。转度未度。岂不是大丈夫成就大丈夫事业耶。
  所以周金刚未出峡时。[祝/土]一肚皮骨董。充塞乎八万四千毛孔。匝匝地。谁奈其何。及见龙潭。轻轻点发。便乃到底翻转。和根拔却。向青天白日中撑开两眼。突出一条白棒。佛来也打。祖来也打。超然独立。如雷如霆。震惊寰宇。浩浩轰轰。至今未泯。岂小小哉。清藏主。本色道流。昔常烂游大慈讲席。深知非究竟学。於是焚舟南来。相从於乳峰。力究此事。愤愤之志。其於德山不复多让。临别。炷香袖纸求语。因书此段葛藤壮之。当如老德山发明独脱底一解子。以救末运异见邪解之疾。其佗非所望也。

  示瑜上人

  至道无难。惟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若端的一到明白之地。无有丝毫拣择之心。亦不见有丝毫憎爱之相。廓然荡豁如大虚空。无所障碍。然更须知有老僧不在明白里。有般汉不识好恶。便乃踏步向前。却问既不在明白里。又在什么处。似此参究。驴年也未梦见在。若是俊底。鉴在机先。领於意外。八面玲珑。逈然独脱。又更有什么在与不在。明与不明底事耶。
  瑜上人。天姿淳雅。万里南来。寻访知识。孜孜於道。久而不变。乡信忽通。遽有归宁之行。临别。求语以为警策。祝之曰。决欲捉败赵州。切不得向山僧言下寻讨。

  示求坚上人

  道在日用。若滞在日用处。则认贼为子。若离日用。别讨生涯。则是拨波求水。这里丝毫及不尽。便成渗漏。十二时中触途成滞。殷殷似有一物顿在胸中。如受鬼胎。未能分解。岂可自宽。所以古者探究个事大不容易。莫非毕生尽世确志坚忍。须得一到大休大歇大安乐地。方为究竟。有若架千钧之弩。除是不发。发则铁鼓九重俱透。然后於六句外受用。了无一法可得。不与千圣并行。方为洒洒落落。真正了事衲僧也。其或不然。更向老僧语下咂啖。则成递相负累矣。坚上人宜痛思之。

  示超如二上人

  古者道。密在汝边。妙在转处。诚哉。若转不得动。为一切物刺着。眼盵瞪地摆拨不下。如衣坏絮。处荆棘林。轻轻转侧。即便惹绊。不得自在。若是个脱洒汉。佗自不同。十二时中胸次闲闲地。荡荡地。不为佛法禅道玄妙语言之所笼罩。而於语言三昧海中不妨游戏。所以因言显道。因道立言。有何是非得失於其间哉。超如二上人。真广南蛮无佛性者。顷尝相从於育王。今既旋乡。告别於双径廨院。且将从上佛祖痛处恣意扭捏呈露於老夫之前。因思古人索镇海明珠。直得无言可对。无理可伸。将古较今。何啻倾出一栲栳。无准有棒未暇打得。候再出岭来。却得分付。二上人还甘么。

  示受业觉上人

  动即影现。觉即冰生。不动不觉。翻身一踯。抹过那边更那边。不复回头顾着。始得离伦拔萃。名为脱洒道人。傥或趦趄。未免堕在鬼域中而为魑魅魍魉。无有出离之日。须知此事实无奇特玄妙。要且只是洛阳溪里有个普丰院相似。若是其中人举着。便知落处。老拙自幼出家。十八上行脚。到处横草不拈。竖草不把。如今五十三也。依旧只是旧时人。初无奇特玄妙。吾侄自乳峰玉几五年相从。岂不知之。如今临别。反持即庵贤属法语一轴相呈。欲老拙复书一段於其前以为助道之要。何其特地耶。因见其诚意切切。於是信笔一挥。不觉盈纸。是则是。且道还有一个元字脚么。试点捡看。若言有。则埋没吾侄。若言无。则辜负老僧。这里拨得开。所谓金刚圈。栗棘蓬。吞透有暇矣。其或不然。更为下个注脚。绍定己丑中秋后五日。阿育王山无准叟书于无异堂。

  示溥塔主

  世学一伎一能。若不得其要妙。则成常习。非伎能也。况学道乎。然学道是须得其纲领要妙。不尔。则成口耳传授。流入名相。终成戏论耳。昔五祖少游大慈学海。善发钩深之问。众皆忌之。及尽教理。知其不为究竟。於是舍而南来。已半百矣。一见白云倒底脱去。空拳索手。别立生涯。向佛祖提不到处拈出没巴鼻一着子。世莫能辨。皆目之为演山主。其可见也。而后杰出三佛。诸大弟子摐然密布於四方。其道大振。至今绳绳不绝。皆其儿孙。於宗乘岂小补哉。原其所蕴。锦心绣肠。不为不无。以世俗鄙俚之语发明至要。说略规模。调高韵古。诚难拟议。所谓耆婆死。百草皆泣。是地溥塔主真其的的乡人。当痛省而深慕之。则直指之道。光明有在矣。

  梁王寺捺涂田求语

  香水海底有一片膏腴田。不知几千万顷。往昔威音王传授与毗婆尸。七传而至迦文老汉。展转相承到胡达磨。达磨不守家业。将白契逾海越漠。欲贱卖与梁王。梁王知其意不臧。故不纳。只得恓恓渡江。直至少林。九年努觜。神光不忍见。折一臂以易之。而后子孙既繁。中间有不纳官税。冒姓名。佃之者多矣。年来往往堕於农事。遂至湮没。良可叹惜。今杲泽二上人愤气不甘。复欲追还旧观。如果确其志。则洪波险处。白浪堆中。试着工夫看。或不犯锹镢。等闲翻得转。则非但梁王一众餍饱有余。至於憧憧往来。悉皆餍饱。二上人宜勉之。吾说不虚。

  示昙上人(号竺源)

  瞿昙昔起祸於竺乾。寻波流於震旦。如决河源。注而为海。令一切鱼龙虾蠏游泳其中。悉知以水为命。升腾变化者。不可以数计。适此季运。昧其源者多。徇其流者众。往往甘抱焦渴。奔逐阳焰。欲求所济。竟乾死於沧溟之侧。良可痛惜。锦官昙上人。智识超然。始若不类。万里南询。欲以折筯探其浩渺。偶不着便。悞沾一滴。於一滴中穷尽瀛渤之味。彻见乎一沤未发之前。尽於尾闾之极。真瞿昙败家种草也。东湖率庵一见。喜而贼之以竺源。吾弟即庵从而肆其恶。江湖道旧异口同音。咒诅唾骂。殆无措身之处。於是不得已而理舟西泝。相从久之。且欲求语。固知其势将不利於蜀矣。吾亦无如之何。临岐谩祝之曰。行矣。善为方便。

  示仁上人

  道不可求。贵在歇心而已。然此之一歇。不可强也。须假朝求暮讨。至意路绝处。忽然自歇。一歇之后。驰求之心悉皆止息。有如途路旅泊之人。欲诣其所。力在乎行。非行不能到。一到之后。伶俜辛苦等事悉皆止息。无复奔走。岂不见善财历五十三参。至弹指处。楼阁门开。入已还闭。从前所得法门。所见境界。悉如梦幻。至於有见桃花而绝疑虑。闻击竹而忘所知。要且不在桃花上。亦不在击竹边。毕竟在什么处。本色道流。急须着眼。仁上人相从且久。告别。泝流炷香求语。以为道伴。且有再南之约。然初无固必。莫非任缘而已。但令一切处无第二人。一切时无第二念。不变不动。则无时不聚首也。行矣。勉之。

  示彻上人

  蓬山彻上人。冲虚庵之孙。万里南询。遍见知识。孜孜切切。略不少怠。真本色道流也。朅来鄮峰。相从数载。逮移凌霄。乐然偕行。五峰在天之表。一尘不到。实古今有道者集大成之地。彻亦自喜。秋风西来。乡信忽通。遽告归宁。义不可免。炷香求语。并记再南之约。复出示清节老人。畴昔送行及招归二篇。其略曰。事须莫学虚头禅。昼参夜请求真实。然真实亦不可求也。求而得之。亦虚头耳。弃虚头。舍真实。究竟底事如何体悉。行者磨墨。山僧走笔。写护身符。五月五日。

  示周司户

  某稔闻德望有日。但未遂一见为快。兹沐真染。殊慰此心。又蒙不鄙。特以此段大事因缘相期於形骸之外。附到瓣香素轴。欲索数语以为日用助道之资。自知林泉野人。固不当眩曜知见於名公巨卿之前。然既出诚意切切。亦不得不以诚意相告。但此事不从佗得。只是人人脚跟下本有底一段事。历历孤明。亘古亘今。不动不变。才拟心相向。便是千里万里没交涉。所贵当仁直下谛信。不越一念。超然独脱。顿悟顿证。至证悟处实无一法可得。只是旧时周司户而已。若别有所证。则心外有法。乃成外道矣。
  今时士大夫不是不聪明。不是不灵利。只缘以聪明灵利去冥合个事。返为灵利所惑。不见本法。要须离心意识参。出凡圣路学。才有一丝头。便与剪断。纵有奇特更奇特。玄妙更玄妙底事。亦与一时裂下。至无栖泊处。略整顿精神。冷眼谛观。鼎鼎是什么道理。稍觉烦闷。无入作处。却不得放舍。只就这里紧靠着。抵死与之作头底。不知不觉忽然洗面摸着鼻孔。自笑一回。方知道无生死可出。无佛法可求。释迦老子是个黄面汉。达磨大师是个老臊胡。一大藏教是甚破故纸。至於百千法门.无量妙义。莫不从风而靡。回省前来。愤愤悱悱。咬牙奋齿。必定惭惶无地也。写至此。更欲列陈数段古人因缘。以尽斯轴。忽思来书。所谓非事葛藤。涂糊后人之语。不觉抚案掷笔于地。虽然。已是葛藤不少。

  示鉴侍者

  鉴侍者。英俊者流。愤志南来。决明己事。始相从於玉几。而至五峰。首尾数年。略不少怠。良可喜也。秋风袭衣。遽起归欤之兴。栢庭友于赓歌以壮其行。无下数十篇。且呈无准老叟。因谓曰。一吟一咏。如析旃檀。片片皆香。然於中有意到句不到。有句到意不到。有意句俱到者。语未竟。鉴袖出小轴。趋前而言曰。意句俱不到处。愿求一语。予罹劫火。自夏及秋。奔走红尘。有口无取气处。何暇及此。鉴请之益。勤不得已而为之。姑纪岁月。时绍定癸巳八月十八日。是日也。钱塘之潮大於常年。观者如堵。迎潮之人莫知其数。出没往来等儿戏耳。中间也有出不得者。何故。不见道。弄潮须是弄潮人。

  示垠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