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林宝训笔说

  此篇见古人提持有道。使人各知所守也。
  万庵节俭以小参普说当供。衲子间有窃议者。万庵闻之曰。胡飨膏粱。暮厌粗粝。人之常情。汝等既念生死事大。而相求於寂寞之滨。当思道业未办。去圣时遥。讵可朝夕事贪饕耶(真牧集)。
  万庵节俭有以小参普说当供。此真供养。以其持法真认道实。乃能如是。衲子中间亦有私自议论者。万庵闻之曰。大凡世人朝餐膏粱美味。暮来便厌粗食。此常情也。汝等既然痛念生死莫大之事。而来相求我于此寂寞山水之间。则不可负汝之来意。宜当以法为食。资汝慧命也。汝等亦当思念道业未办去圣时遥。努力真修。方是丈夫志节。岂可朝夕贪饕希图口腹为事耶。贪财为饕。贪食为餮△普贤菩萨。凡设供养种种如须弥山。尚谓诸供养中法供养最。而今返欲窃议者。真饕餮之徒。
  此篇见机思至妙。晓人如目睹也。
  万庵天性仁厚。处躬廉约。寻常出示语句。辞简而义精。博学强记。穷诘道理。不为苟止而妄随。与人评论古今。若身履其间。听者晓然如目睹。衲子尝曰。终岁参学。不若一日听师谈论为得也(记闻)。
  万庵和尚所禀之天性有仁慈又忠厚。处己最为廉约。寻常出言开示于人。言辞虽简。而义理至精。学最广记犹强。善能穷究详诘其中旨趣。于理于事。决不苟且而止息。又不虚妄而随人言说。凡与人评论古今事理。说得最清白。犹如自己亲到其间。使听者了然如目所见。衲子尝曰。我辈终岁参学。不如一日听师谈论深有所得也△自家既到七通八达之地。凡所发言自然如天缯妙彩。见之必定[日*舌]目。
  此篇教人直心直行。勿趋势利也。
  万庵谓辩首座曰。圆悟师翁有言。今时禅和子少节义勿廉耻。士大夫多薄之。尔异时傥不免做遮般虫豸。常常在绳墨上行。勿趋势利。佞人颜色。生死祸患。一切任之。即是不出魔界而入佛界也(法语)。
  辩首座即成都府昭觉寺大辩禅师。嗣大沩法泰禅师。南岳下十六世。谓我圆悟师翁有言。今时禅和子既少节义。又勿廉耻。所以士大夫多有轻薄之者。自所致也。汝辈他年后日傥或不免也要去做遮般手脚。有足曰虫。无足曰豸。要须常常在规矩正路上行。甚不可趋求势利作媚人之颜色。至于生死祸患之际。一切任之而无所却。若能如是。即是不出魔界而入佛界也△有如是主宰。也须是其人始得。不然依旧随他去也。
  此篇见道人不贵装点。惟在自适也。
  辩首座出世住庐山栖贤。常携一筇穿双屦过九江。东林混融老见之呵曰。师者人之模范也。举止如此。得不自轻。主礼甚灭裂。辩笑曰。人生以适意为乐。吾何咎焉。援毫书偈而去。偈曰。勿谓栖贤穷。身穷道不穷。艹鞋狞似虎。拄杖活如龙。渴饮曹溪水。饥吞栗棘蓬。铜头铁额汉。尽在我山中。混融览之有媿(月窟集)。
  辩首座出世住庐山栖贤之时。凡出山但携竹杖着艹鞋过九江。转至东林。混融长老即普融知藏。福州人。得法于五祖演禅师。南岳下十四世。在五祖典藏主。凡人至。则以闽语诵俚言。人谓之混融。一日见辩即呵之曰。师者人之模范也。一举一止皆宜与人取法。你者等行径。岂不自轻。况且为主人之礼。大煞无体裁之甚。辩笑曰。人生以称适其性即为乐也。吾但率吾性而动止也。何过咎焉。乃援笔书偈而归。偈曰。勿谓栖贤穷。者个穷境界。谁能及得。身穷道不穷。取之不竭。用之不尽。草鞋狞似虎。踏杀天下人。拄杖活如龙。极能兴波作浪。渴饮曹溪水。一口吸尽。饥吞栗棘蓬。碎嚼无余○杨岐示众云。透得金刚圈。吞得栗棘蓬。便与三世诸佛把手共行。历代祖师同一鼻孔。其或未然。参须真参。悟须实悟。铜头铁额汉。车载斗量。尽在我山中。游泳自在。混融老一见此偈。甚有媿焉△威凤俊鹘。终非篱边野雀所能企及。
  此篇教衲子宜修实行。勿恃浮华也。
  辩公谓混融曰。像龙不足致雨。画饼安可充饥。衲子内无实德。外恃华巧。犹如败漏之船盛涂丹雘。使偶人驾之。安於陆地。则信然可观矣。一旦涉江湖犯风涛。得不危乎(月窟集)。
  谓如世人所作相似之龙。像者。似也。岂能兴云布雨。又如所画之饼。岂可饱腹充肠。此由其不真也。师以之喻禅者家。论其道德。内实无有。而外面徒然恃着些华言巧语。以哄弄于人。此等人大似朽败之船。甚涂五彩装点得极齐整。又使个土木做的偶人驾之。安于陆地之上。人见之谁不信以为美观。若使一旦泛之于江湖。一触着于风涛。只好随之而没。安得不危乎△者等锦心绣口。一似杨花柳絮。轻轻一点。使人痛入骨髓。不真不实者。未审作何去就。
  此篇谓主者作事。当尽其诚。勿择利害也。
  辩公曰。所谓长老者。代佛扬化。要在洁己临众。行事当尽其诫。岂可择利害。自分其心。在我为之。固当如是。若其成与不成。虽先圣不能必。吾何苟乎(月窟集)。
  谓做长老者。本是替佛祖宣扬法化。贵乎洁己身心。临于大众。凡所有之事。当质直无伪。尽己之至诚。不可拣择其利害。以分其心。此事在我以至诚之心行之。理应如此。若论事之成与不成。一有定数。虽在古圣先贤。尚不能必使之而成。吾何能苟且而强成乎△一尺水一丈波。令人下脚不得。若说是容易话。却行不去。真个措置人于不可奈何之地。
  此篇要人尚清廉。而勿为虚饰也。
  辩公曰。佛智住[卤-※+夕]禅。衲子务要整齐。惟水庵赋性冲澹。奉身至薄。昂昂然在稠人中。曾不屑虑。佛智因见之呵曰。奈何藞苴如此。水庵对曰。某非不好受用。直以贫无可为之具。若使有钱。亦欲做一两件皮毛。同入社火。既贫固无如之何。佛智笑之。意其不可强。遂休去(月窟集)。
  庆元府育王寺佛智裕禅师。吴楚王之裔也。嗣圆悟勤禅师○临安府净慈水庵端一禅师。婺州马氏子。嗣佛智裕禅师。南岳下十六世。谓佛智和尚住西禅时。相随衲子俱要威仪端肃。衣帽整齐。惟独水庵一人。所赋之性。本冲虚而澹泊。奉身至薄。其志气昂昂然。在稠人众中。不自轻屑。亦无忧虑。昂昂者。高举自如之貌。佛智见而呵之曰。奈何藞苴如此。藞苴者。中州人谓蜀人不遵轨辙也。水庵对曰。端一非不好受用。直云总是个贫字。无可以为之得具齐也。此一贫字大有主宰。若使我有钱。也好去做一两件皮毛。同入社火。也好随群逐队。既贫固无可奈之何也。佛智闻而笑之。意知此人不在外貌上着脚。不强使为之也。遂乃休去△衲僧家宜其念念在道。如救头然。岂有闲工夫。去装点者速朽之具。
  此篇言制妄想。须觉照之力也。
  佛智裕和尚曰。骏马之奔逸。而不敢肆足者。衔辔之御也。小人之强横。不敢纵情者。刑法之制也。意识之流浪。不敢攀缘者。觉照之力也。乌乎。学者无觉照。犹骏马无衔辔。小人无刑法。将何以绝贪欲治妄想乎(与郑居士法语)。
  先用喻明。谓骏马之性追风可及。而不敢肆足奔逸者。由有衔勒缰辔以御之也。小人最刚强横暴。而不敢恣纵情欲者。由国法典刑以制之也。人之意识如暴流猛浪。而竟不敢攀引妄缘者。由觉照之力也。乌乎。学者时中若无觉照。实如骏马无衔辔。如小人无刑法。复将何以绝诸贪欲而治诸妄想乎△事理双彰。无不入妙。但时中有几人能觉照者。欲得不负古人。完全自己。何异星中拣月。
  此篇言住持之本末。惟道德仁义。推而广之。以完佛祖之道也。
  佛智谓水庵曰。住持之体有四焉。一道德。二言行。三仁义。四礼法。道德言行。乃教之本也。仁义礼法。乃教之末也。无本不能立。无末不能成。
  此节先举四法为要。谓作住持之大体有四法焉。一道德。二言行。三仁义。四礼法。道德与言行。乃教化之根本也。仁义礼法。乃教化之枝末也。无根本何以立乎身。无枝末乌能成其事。
  先圣见学者不能自治。故建丛林以安之。立住持以统之。然则丛林之尊。非为住持。四事丰美。非为学者。皆以佛祖之道故。
  此节正明建立之故。先圣见学者无识力不能自治。故建立丛林使身有所归。又立一有道德节义者为住持。而统理之。使学者性有所狥。然则丛林众中之所尊。非尊为住持之人。要饮食衣服卧具医药四事俱丰美者。非独为学者作受用也。总皆为欲人行持佛祖之道。故尊之备之也。
  是以善为住持者。必先尊道德守言行。能为学者。必先存仁义遵礼法。故住持非学者不立。学者非住持不成。住持与学者。犹身之与臂。头之与足。大小适称而不悖。乃相须而行也。故曰。学者保於丛林。丛林保於道德。住持人无道德。则丛林将见其废矣(实录)。
  此节方乃劝修道德。是以善能为住持者。必先要尊崇道德。谨守言行。善能为学者的。必先要怀存仁义。遵依礼法。故住持人若无学者佐佑。如孤掌难鸣。岂独能竖立耶。学者若非住持教化。如根苗不雨。岂自能成就耶。住持之与学者。相须而不离。须者。资用也。如人身之有臂。头之有足。大小相适相称而不逆。乃相资用而行也。故曰。学者所保守者丛林。而丛林所保守者道德。住持人若不敬存道德。谨守言行。丛林将来必见其废矣△如袅如缕绵绵不绝。只要持循道德。秉权据令者。宁不愓然于衷乎。
  此篇言生死乃人之大患。当预为处置可也。
  水庵一和尚曰。易言君子思患而预防之。是故古之人思生死大患。防之以道。遂能经大传远。
  此节言古人念念思道。谓易经水火既济卦云。成德君子心中时时虑患。而预先防之。是故古之人思念生死乃吾人之大患。故将圣人指迷之大道。念念于心为之堤防。故所经济必大。所传持必远。
  今之人谓求道迂阔。不若求利之切当。由是竞习浮华。计较毫末。希目前之事。怀苟且之计。所以莫肯为周岁之规者。况生死之虑乎。所以学者日鄙。丛林日废。纪纲日坠。以至陵夷[真*真]沛。殆不可救。嗟乎。不可鉴哉。
  此节言今人时时竞利。今之人则不然。谓求道甚迂远极旷阔。难以应目前衣食之急。到不如求其财利尤为切当。由是奔竞成习。侈其浮费。用之奢华。计较于毫厘细末。只图眼前之事。而不存大计。第怀苟求利养之心。得一日便过一日。欲求个终岁之恒规尚未有也。况有究生念死之虑乎。所以学者见识日愈鄙陋。丛林礼法日益凋残。纪纲号令日至隳坠。陵夷者。夷。平也。言法道之将颓。如丘陵之渐平也。颠沛流离。殆不可救。嗟乎。有志之士。可不一鉴照之哉△古云修德者矜细行。图治者忧未然。况生死之至重至切者也。人不重其所当重。而返重其所不当重者。迷中之倍人也。
  此篇谓学道心要极正。勿涉于偏邪也。
  水庵曰。昔游云居。见高庵夜参。谓至道径挺。不近人情。要须诚心正意。勿事矫饰偏邪。矫饰则近诈佞。偏邪则不中正。与至道皆不合矣。窃思其言近理。乃刻意践之。逮见佛智先师。始浩然大彻。方得不负平生行脚之志(与月堂书)。
  言吾昔行脚到云居时。见高庵和尚夜参云。至道径直而挺特。势不近于人情。学者要诚心正意以学此道。勿事矫妄粉饰偏僻私邪。矫饰与诈佞相近。偏邪乃不中正。此皆是人情与至道相返则不合矣。我闻此言。窃思之。甚是有理。乃铭刻于意而履践之。及至后来见佛智先师。始得于一言之下浩然大彻。皆本于此也。由是方得不负平生行脚之志△要知刻意践之。正是得大彻大悟的根本。多少人闻。过去便置在无事甲里。如何得彻透。
  此篇戒人勿事贪求。恐滋咎累也。
  水庵曰。月堂住持。所至以行道为己任。不发化主。不事登谒。每岁食指。随常住所得用之。衲子有志充化导者多却之。或曰。佛戒比丘。持钵以资身命。师何拒之弗容。月堂曰。我佛在日则可。恐今日为之。必有好利者。而至於自鬻矣。因思月堂防微杜渐。深切着明。称实之言。今犹在耳。以今日观之。又岂止自鬻而已矣(法语)。
  临安府净慈月堂道昌禅师。潮州宝溪吴氏子。嗣妙湛慧禅师。青原下十四世。谓月堂和尚。其性梗介。为住持日。凡所到之处。只以行持道法为自己重任。不遣发化主。不登谒贵人。指与旨同。言每岁所需饮食之甘旨。一皆随常住恒产恒规之所得。或多或少随其丰俭而用之也。衲子有见常住艰难欲为化主者。多却之不许。或曰。佛戒诸比丘。每常晨朝托钵乞食以资身命。师何故拒绝之而不容耶。月堂曰。我佛在日则可。到今日作此等事。必有好利者。乘其贪图之固习。广费信心之重施。必招将来苦报。岂不是使人自卖其身。非是益人。而返为害己。我故不许为缘事也。水庵谓因思月堂防之细微。杜绝渐进之弊。此深而切着而明。唐丘志曰。安居虑危。防微杜渐。此古人忧之深虑之远。而防之於未然也。吾闻此称真实之言。至今犹然在耳。若以今时丛林之住持与夫化募者。百计搜寻。又岂止自卖而已哉△禅和子是谁敢卖。只好自卖。但不知卖了的物事。将为何用。返思之自有惊心万斛。
  此篇见古人忘身为法。不惮劳苦也。
  水庵谓侍郎尤延之曰。昔大愚慈明谷泉琅琊。结伴参汾阳。河东苦寒。众人惮之。惟慈明志在於道。晓夕不怠。夜坐欲睡。引锥自刺。叹曰。古人为生死事大。不食不寝。我何人哉。而纵荒逸。生无益於时。死无闻於后。是自弃也。一旦辞归。汾阳叹曰。楚圆今去。吾道东矣(西湖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