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庭钳锤录

  通容曰。夹山若不是道吾与他指引於船子处。决不能开发。故夹山悟道。而道吾有功也。然夹山受船子嘱付。尚复频频回顾。心犹未死。何也。觉范谓。信力尚微。未大通彻。余谓觉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吾谓船子虽有深锥痛札之功。而亦有纡迟钝置之过。盖夹山既在棒下翻身。又复授他程途之迹。谓汝向去直须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莫藏身。又云。吾二十年在药山。祇明斯事。致使夹山重复迟疑。将谓别有不能彻信到底。所谓师家若有实法与人。土亦难消。正此意也。故夹山虽信力未大通彻。而船子实有纡迟钝置之过也。故曰金屑虽贵。落眼成翳。何况以二十年中拖带蕴藉。将为事耶。虽然船子见夹山疑为别有。竭力为渠覆舟而死。使他剿除。所谓解铃须是系铃人。千古独师大哉。
  漳州三平义忠禅师。福州杨氏子。初参石巩。巩常张弓架箭接机。师诣法席。巩曰看箭。师乃拨开胸曰。此是杀人箭。活人箭又作么生。巩乃弹弓弦三下。师乃礼拜。巩曰。二十年张弓架箭。祇射得半个圣人。遂抝折弓箭。
  通容曰。门庭高。机锋峻。非大造就。不敢入头。若得入头。自然七穿八穴。石巩三平以之。虽然三平末后。犹被石巩勾瞒却也不知。
  澧州洛浦山元安禅师。凤翔麟游人也。丱年出家。具戒。通经论。问道临济。后为侍者。济尝对众美之曰。临济门下一只箭。谁敢当锋。师蒙印可。自谓已足。一日侍立次。有座主参济。济问。有一人於三乘十二分教明得。有一人不於三乘十二分教明得。且道此人是同是别。主曰。明得即同。明不得即别。师曰。这里是甚么所在。说同说别。济顾师曰。汝又作么生。师便喝。济送座主。回问师。汝岂不是适来喝老僧者。师曰是。济便打。师后辞济。济问。甚处去。师曰。南方去。济以拄杖划一划曰。过得这个便去。师乃喝。济便打。师作礼而去。济明日升堂曰。临济门下。有个赤梢鲤鱼。摇头摆尾。向南方去。不知向谁家齑瓮里淹杀。师游历罢。直往夹山。卓庵经年。不访夹山。山修书令僧驰往。师接便坐却。再展手索。僧无对。师便打曰。归去。举似和尚。僧回举似。山曰。这僧若开书。三日内必来。若不开书。斯人救不得也。师果三日后至。见夹山不礼拜。乃当面叉手而立。山曰。鸡栖凤巢。非其同类。出去。师曰。自远趋风。请师一接。山曰。目前无阇黎。此间无老僧。师便喝。山曰。住住。且莫草草匇匇。云月是同。溪山各异。截断天下人舌头。即不无阇黎。争教无舌人解语。师伫思。山便打。因兹服膺。
  通容曰。临济称洛浦一只箭。则洛浦亦深造矣。但末后谓向南方去。不知落谁家齑瓮里淹杀。故知临济未全肯也。不然。见夹山死於机下。临济眼目何在也。然亦须知夹山受船子恶钳锤。故接洛浦亦不鲜也。
  蕲州三角山令珪禅师。初参清平。平问。来作么。师曰。来礼拜。平曰。礼拜阿谁。师曰。特来礼拜和尚。平咄曰。这钝根阿师。师乃礼拜。平以手斫师颈一下。从此领旨。
  通容曰。清平不具大人相。受人礼拜。也不会。致使三角布裙拖地。
  黄龙慧南禅师。依泐潭澄禅师。分座接物。名振诸方。偶同云峰悦禅师游西山。话及云门法道。峰曰。澄公虽是云门之后。法道异矣。南诘其所以异。峰曰。云门如九转丹砂点铁成金。澄公药汞银。徒可玩。入煅则流去。南怒以枕掷之。峰虽谢过。而又曰。云门气宇如王。甘死语下乎。澄公有法授人。死语也。死语其能活人乎。即背去。南挽之曰。若如是则谁可汝意。峰曰。石霜圆手段出诸方。公宜见之。不可后也。南默计曰。悦师翠岩。使我见石霜。於悦何有哉。即造石霜。及中途。闻慈明不事事。忽丛林。无意见之。遂登衡岳。谒福严贤禅师。贤命掌书记。俄贤卒。郡守请慈明补之。既至。目其贬剥诸方件件。数为邪解。南为之气索。遂造其室。欲行师资礼。明曰。书记已领徒游方。设使有疑。可坐商略。不必作是行径。南哀恳愈切。明曰。公学云门禅。必善其旨。如云放洞山三顿棒。是有吃棒分耶。是无吃棒分耶。南曰。是有吃棒分。明色庄曰。若尔则从朝至暮。鹊噪鸦鸣亦有吃棒分。即端坐受南炷香作礼。明复问曰。赵州谓。台山婆子我为汝勘破了也。且道那里是他勘破婆子处。南汗下不能加答。连日入室请决。明唯诟骂而已。一日南曰。骂岂慈悲法施耶。明曰。汝作骂会耶。南於是大悟。遂作颂曰。杰出丛林是赵州。老婆勘破没来繇。而今四海清如镜。行人莫与路为雠。呈慈明。明许可之。
  通容曰。慈明之为南公。乃师资相关。手段固出人。而云峰为南公乃友道。相与有出格勉励。於祖林中。亦不多见。盖云峰见道真。而择法明。故能力排澄公。使老南宝惜悉弃去。而见慈明。得到大彻。
  秘书吴恂居士。字德夫。居晦堂。入室次。堂谓曰。平生学解记忆多闻。即不问。汝父母未生已前。道将一句来。公拟议。堂以拂子击之。即领深旨。连呈三偈。其后曰。咄哉这多智俗汉。齩尽古今公案。忽於狼藉堆头。拾得蜣螂粪弹。明明不值分文。万两黄金不换。等闲拈出示人。祇为走盘难看。咦。堂答曰。水中得火世还稀。看看令人特地疑。自古不存师弟子。如今却许老胡知。
  通容曰。悟道虽则有时节因缘。不可拘论。然亦在师家田地稳密。机用显大。於师资相扣之时。一抬一搦。一机一拶。自然令人得活西来意。不纡葛藤。不堕死水。是亦时节因缘也。
  枢密吴厚居士。拥节归锺陵。谒圆通旻禅师曰。某顷赴省试过此。过赵州关。因问。前住讷老透关底事如何。讷曰。且去做官。今不觉五十余年。旻曰。曾得透关底事么。公曰。八次经过。常存此念。然未甚脱洒在。旻度扇与之曰。请使扇。公即挥扇。旻曰。有甚不脱洒处。公忽有省。曰便请末后句。旻乃挥扇两下。公曰。亲切亲切。旻曰。吉獠舌头三千里。
  通容曰。吉獠舌头三千里。还是为他发明。还是为他印证。
  左司都贶居士。问圆通曰。是法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当如何凑泊。通曰。全身入火聚。公曰。毕竟如何晓会。通曰。蓦直去。公沉吟。通曰。可再吃茶么。公曰不必。通曰。何不恁么会。公遂契旨曰。元来太近。通曰。十万八千。公占偈曰。不可思议。是大火聚。便恁么去。不离当处。通曰。咦。犹有这个在。公曰。乞师再垂指示。通曰。便恁么去。铛是铁铸。公顿首谢之。
  通容曰。圆通能据欵结案。指示使都贶。呜呼尚飨。
  大慧禅师答圣泉珪和尚书曰。既得外护者。存心相照。自可拨置人事。频与衲子辈作佛事。久久自殊胜。臾望室中与之子细。不得容人情。不得共伊落草。直似之以本分草料。教伊自悟自得。方是尊宿为人体裁也。若是见他迟疑不荐。便与之下注脚。非但瞎却他眼。亦乃失却自家本分手段。不得人。即是吾辈缘法只如此。若得一个半个本分底。亦不负平昔志愿也。
  大慧禅师答鼓山逮长老书曰。专使来收书。并信香等。知开法出世。唱道於石门。不忘所从来。为岳长老拈香。续杨岐宗派。既已承当个事。须卓卓地做教彻头彻尾。以平昔实证实悟底一着子。端居丈室。如担百二十斤担子。从独木桥上过。脚蹉手跌。则和自家性命不可保。况复与人抽钉拔楔。救济他人耶。古德云。此事如八十翁翁入场屋。岂是儿戏。又古德云。我若一向举扬宗教。法堂前草深一丈。须倩人看院始得。岩头每云。向未屙已前一觑。便眼卓朔地。晏国师不跨石门句。睦州现成公案放汝三十棒。汾阳无业莫妄想。鲁祖凡见僧入门。便转身面壁而坐。为人时当不昧这般体裁。方不失从上宗旨耳。昔沩山谓仰山曰。建法幢。立宗旨。於一方五种缘备。始得成就。五种谓外护缘。檀越缘。衲子缘。土地缘。道缘。闻霜台赵公是汝请主。致政司业郑公送汝入院。二公天下士。以此观之。汝於五种缘稍备。每有衲子。自闽中来者。无不称叹法席之盛。檀越归向。士大夫外护。住持无魔障。衲子云集。可以趂色力未衰时。频与衲子。激扬个事。垂手之际。须着精彩。不得莽卤。盖近年以来。有一种裨贩之辈。到处学得一堆一担相似禅。往往宗师造次放过。遂至承虚接响。递相印授。误赚后人。致使正宗淡薄。单传直指之风。几扫地矣。不可不子细。五祖师翁住白云时。尝答灵源和尚书云。今夏诸庄颗粒不收。不以为忧。其可忧者。一堂数百衲子。一夏无一人透得个狗子无佛性话。恐佛法将灭耳。汝看主法底宗师用心。又何曾以产钱多少。山门大小为重轻。米盐细务为急切来。汝既出头。承当个善知识名字。当以一味本分事。接待方来。所有库司财谷。分付知因识果知事。分司列局令掌之。时时提举大纲。安僧不必多。日用斋粥。常教后手有余。自然不费力。衲子到室中。下刃要紧。不得拖泥带水。如雪峰空禅师。顷在云居云门相聚。老汉知渠不自欺。是个佛法中人。故一味以本分钳锤似之。后来自在别处打发。大法既明。向所受过底钳锤。一时得受用。方知妙喜不以佛法当人情。去年送一册语录来。造次颠沛。不失临济宗旨。今送在众寮中。与衲子为将来说法之式。若使老汉初为渠拖泥带水。说老婆禅。眼开后。定骂我无疑。所以古人云。我不重先师道德。只重先师不为我说破。若为我说破。岂有今日。便是这个道理也。赵州云。若教老僧随伊根机接人。自有三乘十二分教。接他了也。老僧这里。祇以本分事接人。若接不得。自是学者根性迟钝。不干老僧事。思之思之。

  祖庭钳锤录卷之下(终)
(附)宗门杂录四条
  拈花

  王荆公问佛慧泉禅师云。禅家所谓世尊拈花。出在何典。泉云。藏经亦不载。公曰。余顷在翰苑。偶见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三卷。因阅之。经文所载甚详。梵王至灵山。以金色波罗花献佛。舍身为床座。请佛为众生说法。世尊登座。拈花示众。人天百万。悉皆罔措。独有金色头陀。破颜微笑。世尊云。吾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分付摩诃大迦叶。此经多谈帝王事佛请问。所以秘藏。世无闻者。

  五问

  此盖当时义学之徒。相与造说。诬罔先圣。非毁禅宗。而自聪禅师问达观颕和尚。凡五问。欲杜邪谬。故辩详之。
  僧自聪问达观颕和尚曰。诸经论家多言。西天自迦叶至师子尊者。祖师相传。至此断绝。其实如何。
  答曰。吁如此说者。生灭心也。不知为法惜人。萤斗杲日。雀填沧海。枉劳形耳。且二十四祖师子尊者。度婆舍斯多。兼出达摩达。其缘具在唐会稽沙门灵彻序。木陵沙门法炬所编宝林传。并据前魏天竺三藏支疆梁楼续法记。具明师子尊者遇难以前传衣付法之事。从大迦叶为首。直下血脉。第二十五祖婆舍斯多。二十六祖不如密多。二十七祖般若多罗。付菩提达磨。即唐土初祖也。原支疆梁楼三藏来震旦。祇洛阳白马寺。时即前魏常道卿公。景元二年辛巳岁也。师子入灭。方二年矣。以是显知。经论诸师。诬罔后昆。吁哉奈何。
  问曰。达磨大师自西天。带楞伽经四卷来。是否。
  答曰。非也。好事者为之耳。且达磨单传心印。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岂有四卷经耶。聪曰。宝林传亦如是说。颕曰。编修者不暇详讨矣。试为子评之。夫楞伽经三译。而初译四卷。乃宋天竺三藏求那跋陀之所译。次十卷。元魏时菩提流支。与达磨同时。下药以毒达磨者。是也。后七卷。唐天后代于阗三藏实叉难陀译。以此证之。先后虚实可知矣。仰山寂禅师亦常辩此。其事甚明。
  问曰。传法偈无翻译。槩付法藏传中无此偈。以致诸家多说无据。愿垂至诲。
  答。噫子孙支分。是非蜂起。不能根究耳。只如达磨未入此土。已会唐言。何以知之。初见梁武时。对问其事。即可知矣。后又二祖可大师。十年侍奉。以至立雪断臂。志求祖乘。至勤诚矣。后达磨告曰。吾有一袈裟。付汝为信。世必有疑者云。吾西天之人。子此土之子。得法实信。汝当以吾言证之。又云。自释迦圣师。至般若多罗。以及於吾。皆传衣表法。传法留偈。吾今付汝偈。曰。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因引从上诸祖偈。一一授之。内传法印。以契证心。外付袈裟。以定宗旨。以此则知。达磨付二祖决矣。此乃单传口授。何暇翻译哉。
  问曰。天台尊者。一心三观法门。与祖意如何。
  答曰。子若不问。吾难以言也。吾尝见教中云。吾有正法眼藏。付嘱大迦叶。且不在三乘五教之内。原佛祖之教。皆有传授。昔闻大师於藏中。得龙树所造中论。览至第四卷。破诸法性有定性则无因果等事。如颂曰。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名为假名。亦名中道义。次颂云。未曾有一法。不从因缘生。是故一切法。无不是空者。繇此达一心三观。曰空曰假曰中。若据教意。大凡一偈。皆有四句。以成其意耳。智者离为三观。似枝蔓。又未详传授。因此便言。远禀龙树。以树为祖。近禀思大。则可知矣。若间世承禀。吾恐后世必有聪利之人。空看佛经。自禀释迦。岂其然乎。良繇智者具大福德智慧辩才。累为帝师。故成一家之说。辞博理微。而后世子孙。称传祖教。乃番毁师子尊者亲付法与婆舍斯多。以至此土六祖传衣付法。以为邪解。呜呼吾若备论。即成是非。子自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