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庭钳锤录

  通容曰。达观日夕与端愿鋾铸。使端愿道奥日臻。机缘纯熟。於盘桓处。向结角边一拶。便为碗脱丘。始知贪程不觉蹉路。如孙膑用兵。死庞涓於马陵。然涓亦技穷计尽。祇知贪程不觉蹉路。
  舒州白云守端禅师。衡阳葛氏子。幼事翰墨。冠依茶陵郁禅师披削。往参杨岐。岐问。受业师为谁。师曰。茶陵郁和尚。岐曰。吾闻伊过桥遭颠有省。作偈甚奇。能记否。师诵曰。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岐笑而趋起。师愕然。通夕不寐。黎明咨询之。适岁暮。岐曰。汝见昨日打欧傩者么。曰见。岐曰。汝一筹不及渠。师复骇曰。意旨如何。岐曰。渠爱人笑。汝怕人笑。师大悟。
  通容曰。杨岐在慈明会下。多年作监寺。不入堂仪。而得大悟。恢张临济之道。接白云端公。擒纵出奇。杀活自繇。使端公疑心顿死。及从上尊宿。莫不具擒龙捉虎手段。不昧西来之旨。直显单传之妙。真所谓克家儿孙。光裕门庭者。
  靳州五祖法演禅师。谒圆照本禅师。古今因缘会尽。唯不会僧问兴化。四方八面来时如何。化云。打中间底。僧作礼。化云。我昨日赴个村斋。中途过一阵卒风暴雨。却向古庙里避得过。请益本。本曰。此是临济下因缘。须是问他家儿孙始得。师遂谒浮山远禅师。请益前话。远云。我有个譬喻说似汝。汝一似个三家村里卖柴汉子。把个扁担。向十字街头立地问人。中书堂今日商量甚么事。师默计云。若如此。大故未在。远一日语师曰。吾老矣。恐虚度子光阴。可往依白云。此老虽后生。吾未识面。但见其颂临济三顿棒话。有过人处。必能了子大事。师潸然礼辞。至白云。遂举僧问南泉摩尼珠话。请问。云叱之。师顿悟。献投机偈曰。山前一片闲田地。叉手叮咛问祖翁。几度卖来还自买。为怜松竹引清风。云特印可。令掌磨事。未几云至。语师曰。有数个禅客。自庐山来。皆有悟入处。教伊说亦说得有来繇。举因缘问伊。亦明得。教伊下语亦下得。祇是未在。师於是大疑。私自计曰。既悟了。说亦说得。明亦明得。如何却未在。遂参究累日。忽然省悟。从前宝惜。一时放下。走见白云。云为手舞足蹈。师亦一笑而已。师后曰。吾因兹出一身白汗。便明得下载清风。
  通容曰。古人不叨滥为人。然亦不埋没诸方眼目。如浮山远指五祖演。往见白云端。真为退己让人。万中无一。使演公至彼。倾心其道。一叱之下。便能投机。非远公吹嘘。莫能致也。虽则暂为途路。而端师相为必欲到家。故演公得明下载清风。且道意旨如何。
  佛果禅师。最后见五祖。尽其机用。祖皆不诺。乃谓祖强移换人。出不逊语。忿然而去。祖曰。待汝着一顿热病打时。方思量我在。师到金山。染伤寒困极。以平日见处试之。无得力者。追绎五祖之言。乃自誓曰。我病稍间。即归五祖。病痊寻归。祖一见而喜。令参堂。便入侍者疗。方半月。会部使者。解印还蜀。诣祖问道。祖曰。提刑少年。曾读小艳诗否。有两句颇相近。频呼小玉原无事。祇要檀郎认得声。提刑应诺诺。祖曰。且子细。师适归侍立次。问曰。闻和尚举小艳诗。提刑会否。祖曰。他祇认得声。师曰。祇要檀郎认得声。他既认得声。为什么却不是。祖曰。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庭前栢树子聻。师忽有省。遽出。见鸡飞上栏干。鼓翅而鸣。复自谓曰。此岂不是声。遂袖香入室。通所得。呈偈曰。金鸭香销锦绣帏。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祇许佳人独自知。祖曰。佛祖大事。非小根劣器所能造诣。吾助汝喜。祖徧谓山中耆旧曰。我侍者参得禅也。繇此所至推为上首。
  通容曰。五祖种种相为。使佛果见色闻声则不无。若离却药忌一句。也道不看。试端的看。
  临安府径山宗杲大慧普觉禅师。师至天宁。一日闻圆悟升堂。举僧问云门如何是诸佛出身处。门曰。东山水上行。若是天宁。即不然。忽有人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只向他道。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师於言下。忽然前后际断。虽然动相不生。却坐在净裸裸地。悟谓曰。也不易汝得到这田地。可惜死了不能得活。不疑言句是为大病。不见道悬岩撒手。自肯承当。绝后再苏。欺君不得。须信有这个道理。遂令居择木堂。为不厘务侍者。日同士大夫入室。悟每举有句无句如藤倚树问之。师才开口。悟便曰。不是不是。经半载。遂问悟曰。闻和尚当时在五祖。曾问这话。不知五祖道甚么。悟笑而不答。师曰。和尚当时须对众问。如今说亦何妨。悟不得已。谓曰。我问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意旨如何。祖曰。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又问。树倒藤枯是如何。祖曰。相随来也。师当下释然。曰我会也。悟遂举数则因缘诘之。师酬对无滞。悟曰。始知吾不汝欺。
  通容曰。大慧初历洞上诸老宿。不能了其事。在湛堂会下。鋾铸多年。堂一日为师曰。杲上座。我这里禅。汝一时理会得。教汝说也说得。教汝作拈古颂古小参普说。汝都做得。祇是有一件事未在。汝还知么。对曰。甚么事。湛堂曰。汝祇欠这一解在。[囗@力]。若汝不得这一解。方丈与汝说时便有禅。才出方丈。便无了。惺惺思量时便有禅。才睡。着便无禅。若如此。如何敌得生死。对曰。正是某甲疑处。后湛堂疾亟。问曰。和尚若不起此疾。教某依附谁。可以了此大事。曰有个勤巴子。戒亦不识他。汝若见之。必能成就此事。若见他了不得。便修行去。后世出来参禅。师依其教参圆悟。初於熏风南来殿阁微凉。便尔堂堂坐断。绝去来今。后於描不成画不就处。蓦面识破分明。悬岩撒手。绝后再苏。固圆悟之钳锤也。
  平江府虎丘绍隆禅师。谒圆悟。一日入室。悟问曰。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举拳曰。还见么。师曰见。悟曰。头上安头。师闻脱然契悟。悟叱曰。见个什么道理。师曰。竹密不妨流水过。悟肯之。
  通客曰。圆悟为绍隆。向历落地。拈出吹毛剑。纤悉俱斩。隆师即得寻避无地。然亦火里蝍蟟衔月走。
  庆元府育王山佛智端裕禅师。晚见圆悟於锺阜。一日悟问。谁知正法眼藏。向这瞎驴边灭却。即今是灭不灭。曰请和尚合取口好。悟曰。此犹未出常情。师拟对。悟击之。师顿去所滞。
  通容曰。圆悟钩锥快利。用钩则钩动筋骨。用锥则锥教血出。以致佛智性命不存。且道如何过日。咄。
  平江府南峰云辨禅师。后参圆悟。值入室。才踵门。悟曰。看脚下。师打露柱一下。悟曰。何不着实道一句。师曰。师若摇头。弟子摆尾。悟曰。汝试摆尾看。师翻筋斗而出。悟大笑。
  通容曰。云辨摆尾。则不无。若遇藕孔。尾巴定过不得。
  临安府灵隐慧远禅师。会圆悟复领昭觉。师即之闻悟普说。举庞居士问马祖不与万法为侣因缘。师忽顿悟。仆於众。众掖之。师乃曰。吾梦觉矣。至夜小参。师出问曰。净裸裸空无一物。赤骨历贫无一钱。户破家亡。乞师赈济。悟曰。七珍八宝一时拏。师曰。祸不入谨家之门。悟曰。机不离位。堕在毒海。师随声便喝。悟以拄杖。击禅床云。吃得棒也未。师又喝。悟连喝两喝。师便礼拜。自此机锋峻发。无所抵捂。
  通容曰。慧远在圆悟会下。能极力参究。故一入门来。便七通八达。圆悟虽种种罗笼。竟难曲折矣。
  成都府昭觉彻庵禅师。依圆悟於金山。以所见告。悟弗之许。悟被诏住云居。师从之。虽有信入。终以鲠胸之物未去为疑。会悟问参徒。生死到来时如何。僧曰。香台子笑和尚。次问师。汝作么生。师曰。草贼大败。悟曰。有人问汝时如何。师拟答。悟凭陵曰。草贼大败。师即彻证。圆悟以拳击之。师拊掌大笑。悟曰。汝见甚么。便如此。师曰。毒拳未报。永劫不忘。悟归昭觉。命首众。悟将顺世。以师继席焉。
  通容曰。彻庵既彻证。圆悟复击一拳。不得作勘验会。不得作脑后一椎会。不得作探竿会。且道如何。咦。
  临安府中天竺[仁-二+(ㄠ*刀)]堂中仁禅师。进具后。往来三藏译经所。谛穷经论。特於宗门未之信。时圆悟居天宁。凌晨谒之。悟方为众入室。师见敬服。奋然造前。悟曰。依经解义。三世佛冤。离经一字。即同魔说。速道速道。师拟对。悟劈口击之。因坠一齿。即大悟。
  通容曰。拗堂往来译经所。谛穷经论。成个烂冬瓜。遇圆悟一捏。即粉碎矣。但瓜中蒂。不得动着。动着即祸生也。
  眉州象耳山袁觉禅师。一日诵法华经。至亦复不知何者是火何者是舍。乃豁然。制罢归省。性见首肯之。圆悟再得旨住云居。师至彼。以所得白悟。悟呵曰。本是净地。屙屎作么。师所疑顿释。
  通容曰。袁觉於火宅品。脱却身面衣服。於圆悟言下。除去衬里布衫。山僧如此判断。於袁觉分上。更有一句未曾道着。且道是那一句。
  郡王赵令衿。字表之。号超然居士。公与汪内翰藻李参政邴曾侍郎开。诣径山。谒大慧。慧闻至。乃令系鼓入室。公欣然袖香趋之。慧曰。赵州洗钵盂话。居士作么生会。公曰。讨甚么碗。拂袖便出。慧趋搊住曰。古人向这里悟去。汝因甚么却不悟。公拟对。慧揓之曰。讨甚么碗。公曰。还这老汉始得。
  通容曰。超然明剪裁。大慧暗穿针。明剪裁风度可观。暗穿针缕线撮破。简点将来。二人俱好三十棒。且道过在何处。
  常德府文殊心道禅师。闻佛鉴禅师夜参举赵州栢树子话。至觉铁嘴云。先师无此语。莫谤先师好。因大疑。提撕既久。一夕豁然。即趋丈室。拟叙所悟。鉴见来。便闭门。师曰。和尚莫谩某甲。鉴云。十方无壁落。何不入门来。师以拳擉窗纸。鉴即开门搊住云。道道。师以尔手捧鉴头。作口啐而出。遂呈偈曰。赵州有个栢树话。禅客相传遍天下。多是摘叶与寻枝。不能直向根源会。觉公说道无此语。正是恶言当面骂。禅人若具通方眼。好向此中辨真假。鉴深然之。每对容称赏。后命分座。
  通容曰。佛鉴闭门。深辨来风。心道破窗。把捉不住。祇因识破栢树子。故眉须堕落也。
  安吉州何山佛灯守珣禅师。郡之施氏子。参广鉴瑛禅师。不契。遂造太平。随众咨请。邈无所入。乃封其衾曰。此生若不彻去。誓不展此。於是昼坐宵立。如丧考妣。逾七七日。忽佛鉴上堂曰。森罗及万象。一法之所印。师闻顿悟。往见鉴。鉴曰。可惜一颗明珠。被这风颠汉拾得。乃诘之曰。灵云道。自从一见桃华后。直至而今更不疑。如何是他不疑处。师曰。莫道灵云不疑。只今觅个疑处。了不可得。鉴曰。玄沙道。谛当甚谛当。敢保老兄未彻在。那里是他未彻处。师曰。深知和尚老婆心切。鉴然之。师拜起呈偈曰。终日看天不举头。桃华烂熳始抬头。饶君更有遮天网。透得牢关即便休。鉴嘱令护持。是夕厉声谓众曰。珣上座稳睡去也。圜悟闻得。疑其未然。乃曰。我须勘过始得。遂令人召至。因与游山。偶到一水潭。悟推师入水。遽问曰。牛头未见四祖时如何。师曰。潭深鱼聚。悟曰。见后如何。师曰。树高招风。悟曰。见与未见时如何。师曰。伸脚在缩脚里。悟大称之。
  通容曰。参禅能如老珣。无有不悟彻者。然亦依佛鉴明眼宗师印。到不疑之地。故圆悟勘验。极其艰险。总无变色。
  温州龙翔竹庵士珪禅师。成都史氏子。初依大慈宗雅。心醉楞严。逾五秋。南游谒诸尊宿。始登龙门。即以平时所得白佛眼。眼曰。汝解心已极。但欠着力开眼。且遂俾职堂司。一日侍立次。问云。绝对待时如何。眼曰。如汝僧堂中白椎相似。师罔措。眼至晚抵堂司。师理前话。眼曰。闲言语。师於言下大悟。
  通容曰。士珪若於佛眼初一转语悟去。定成个不走作底宗师。不合向闲言语句下大悟。未免弃溺投火。若遇明眼人。一任举似。
  安吉州道场正堂明辩禅师。闻僧举佛眼以古诗发明罽宾国王斩师子尊者话曰。杨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羌笛数声离庭晚。君向湘江我向秦。师默有所契。即趋龙门求入室。佛眼问。从上祖师册子因缘。许汝会得。忽举拳曰。这个因何唤作拳。师拟对。眼筑其口曰。不得作道理。於是顿去知见。
  通容曰。这个因何唤作拳。觌面相提如箭急。衲僧若解离弦旨。分明勘破维摩诘。
  泉州教忠晦庵弥光禅师。谒圆悟禅师於云居。次参黄檗祥高庵悟。机语皆契。以淮楚盗起。归谒佛心。会大慧寓广因。往从之。慧谓曰。汝在佛心处所得者。试举一二看。师举佛心上堂拈普化公案曰。佛心即不然。总不恁么来时如何。劈脊便打。从教遍界分身。慧曰。汝意如何。师曰。某不肯他后头下个注脚。慧曰。此正是以病为法。师毅然无信可意。慧曰。汝但揣摩看。师以为不然。经旬。因记海印信禅师拈曰。雷声浩大。雨点全无。始无滞。趋告慧。慧以举道者见琅琊并玄沙未彻语。诘之。师对已。慧笑曰。虽进得一步。祇是不着所在。如人斫树。根下一刀。则命根断矣。汝向枝上斫。其能断命根乎。今诸方浩浩说禅者。见处总如此。何益於事。其杨岐正传。三四人而已。师愠而去。异日慧问。汝还疑否。师曰。无可疑者。慧曰。祇如古人相见。未开口时。已知虚实。或闻其语。便识浅深。此理如何。师悚然汗下。莫知所诣。慧令究有句无句。慧过云门庵。师侍行。一日问曰。某到这里。不能得彻。病在甚处。慧曰。汝病最癖。世医拱手。何也。别人死了活不得。汝今活了未曾死。要到大安乐田地。须死一回始得。师疑情愈深。后入室。慧问。吃粥了也。洗钵盂了也。去却药忌。道将一句来。师曰裂破。慧震威喝曰。汝又说禅也。师即大悟。慧挝鼓告众曰。龟毛枯得笑咍咍。一击万里关锁开。庆快平生在今日。孰云千里赚吾来。师亦以颂呈之曰。一拶当机怒雷吼。惊起须弥藏北斗。洪波浩渺浪滔天。拈却鼻孔失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