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居编


  疑程侯碑

  卢叔微撰程侯碑曰程侯讳昭说字大川江东青山人也昔吴越间开国而爵奉正朔于中朝大川起布素縻吴之禄累迹其贵位大川少负器能锺为大度或吴人付其军旅之事宾嘉之礼郊庙之祀黜陟之任自大川出者虽智优识广官崇位重来视其职莫能参议焉於是吴人用之而爵禄不暇出宏声洋洋充塞江表大川性厚於仁义且博施於人惠泽于下虽饮食寤寐未之能忘吴越间负文辞讲学智辩之士洎阴阳术数射御之人苟不及其禄将没于饥喂者自出入于大川之门或听于诸己并环室以居之而加其服玩车马之盛则稻粱之给缯帛之费货财之用无不充于囷匮焉而丧祭嫁娶之事皆出于大川且如斯之类者百数又曰且善人君子乐德要害者众矣故圣贤其犹病诸大川果以多贤荏于群口为吴人杀之其骨葬于会稽古城之南七里长松之下时国人以邦之忌赫赫然畏祸黩于己是以大川之贤而史传不得书金石不得铭庙食不得祀百岁之下德音无闻予读其文见叔微痛程侯报施之无应罪吴人进佞以害贤也窃谓叔微乃彰程侯之过非纪其善也何哉聚士以沽虚名骤施以夺君权虚名足以动民俗骤施足以收人心盖苞藏险恶将图篡逆者也易曰臣弒君子弒父其所由来渐矣向使吴人辨之不早也则社稷为程氏所有矣孟子曰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程侯失人臣之道自取灭亡吴人从而杀之宜矣夫立军功拓土疆者岂若汉之卫霍乎予读霍骠骑传见太史公云苏建语余曰吾尝谓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大夫每称焉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勉之哉大将军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以招士骠骑亦放此意其为将如此以汉天子之强盛犹切齿以怀疑以卫霍之大功尚无敢招纳贤士矧吴越战国也程侯陪臣也而夺主之柄吴人安得不疑哉传云公子商臣骤施於国而多聚士尽其家贷於公有司以继之而卒为乱厥或程侯守臣子之道士之果贤者则荐之於君果不贤者则以君命而斥之使归美於君者岂有会稽之祸耶予观叔微之文见程侯不轨之迹如指诸掌史传不书其罪亦幸矣叔微大儒也而不讥程侯之过以儆将来反以为贤者未知其可乎予窃疑之故书之以俟知圣道者为我辨惑焉。

  辨荀卿子

  仲尼既没异端丛起正道焚如天下生民不归杨则归墨惟孟轲荀卿子着书以明乎圣道周游以说其时君志在黜霸而跻王也驱浇而归淳也虽道不见用而空言垂世俾百代之下知去邪崇正尊仁义贵礼乐有履而行者则王道可复焉故世谓大儒者必以荀孟配而称之陆鲁望以李斯学于荀卿入秦为丞相佞始皇乃焚书坑儒反责荀子不知斯之不仁而传其道是昧於观听因谓荀子之不贤非大儒也予谓陆言之失也果以斯之不仁知况之不贤者唐虞周公皆圣人也而子有丹朱商均之不肖弟有管叔蔡叔之不仁岂以子弟之不肖不仁而谓勋华姬且非圣耶果为圣也则安可以李之不仁责荀之不贤耶或曰唐虞知子之不肖遂禅位于舜禹岂比夫荀子不察斯之不仁而传道耶曰禅位与传道岂类乎夫传道者教诲之也禅位者授其名器也虞舜之於朱均也岂无教诲乎知不肖而不教者岂曰圣人乎傥荀子有位而传乎斯者可责之为不贤也教诲而责之无乃不可乎仲尼曰与其进也孟子曰来而不距此谓教诲之道也或曰李斯何人也受况之教诲而不仁至是乎曰下愚也虽受其教诲而以仁义礼乐止为饰奸之具耳践而行之不可也及其得志於秦焚书坑儒又何怪也仲尼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盖言下愚虽曰闻仁义不可使之贤也其李斯之谓欤鲁望诬荀亦已甚矣因辨之。

  好山水辨

  山也水也君子好之甚矣小人好之亦甚矣好之则同也所以好之则异乎夫君子之好也俾复其性小人之好也务悦其情君子知人之性也本善由七情而汩之由五常而复之五常所以制其情也由是观山之静似仁察水之动似知故好之则心不忘於仁与知也心不忘仁与知则动必由於道矣故曰仁者乐山知者乐水焉小人好之则不然唯能目嵯峨耳潺湲以快其情也孰为仁乎孰为知乎及其动也则必乖其道矣故曰小人而无忌惮也夫蜚与走非不好山也鳞与介非不好水也唯不能内思仁与知耳呜呼人有振衣高冈濯足清渊而心不能复其性履不能由於道者蜚走鳞介之好欤。

  议秦王役鬼

  代传始皇役鬼徙山既非史记所载抑又不近人情也知其谬说众矣虽然谬说之兴必有由也吾疑役鬼之说非当时男怨女旷之辞邪后世滥传乃谓实能役鬼也何哉秦既以衡吞从灭二周亡六国至于始皇威震四海不能克己以礼守位以仁而侈心日炽暴政日作黩玩干戈崇丽宫室峻刑罚惑神仙南取百越北筑长城玩干戈也建阿房构望夷丽宫室也谤议者族偶语者斩峻刑罚也率童男丱女从徐福泛沧溟求蓬莱采神药惑神仙也当是时也民不聊生蚩蚩黔黎噢咿相顾且曰我之兄弟苟免干戈而死者将恐不免运土木而死也苟免运土木而死者将恐不免触刑法而死也我有兄弟既必死矣我有子女又岂免溺洪涛而死乎咸曰始皇非役人乃役鬼耳既皆疑其必死也是故陈涉氓隶之人率乌合之众以攻秦而天下云会景从致二世而亡身死人手者焉知其不由役鬼之民议乎故曰吾疑役鬼之说非当时男怨女旷之辞邪噫今之人睹山岳之崄怪自开辟以来有自然中裂者必谓秦皇曾此试剑也有迫於巨浸者必谓秦皇驱之填海也噫祖龙之暴未必如是之甚也而民到于今以天下之险怪悉归之也其或者使民有是言是罪秦也仲尼曰是故君子恶居下流呜呼。

  闲居编第二十五
  闲居编第二十六

    宋孤山沙门 智圆 着

  录兼明书误

  予读丘光庭兼明书见其误者四焉因录之其一春秋隐四年卫州吁弒其君完即桓公也丘谓完当作貌误为完也夫名以召质终将讳之故既葬而为谥若卫侯名完岂得谥之桓乎予曰光庭非也礼不讳嫌名说者云为其难避耶名舜禹之禹则不避其风雨之雨名孔丘之丘则不避其乌区之区完与桓嫌名耳是知卫侯名完不讳桓字谥之何咎嫌名之讳盖近世曲为节制也唐延和初贾曾父名忠而曾除中书舍人议者谓音同字别於礼无嫌光庭谓名完不得谥桓而云春秋字误者谬矣其二尚书武成曰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孔安国曰血流舂杵甚言之也丘谓血流漂杵不近人情今以杵当为扞字之误也汉书血流漂橹橹即扞也俗呼傍牌此物体轻或漂也予曰安国云甚言之得其旨矣又书云洪水滔天天其可没耶亦甚言之耳刘勰所谓夸饰也若杵重而漂不近人情则天高而没其过益大若然者滔天之说何字误耶孟子曰以至仁伐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孟子去夫子尚近书应未误故讥古书言事或过赵歧引诗嵩高极天以类之而不云杵字误也其三论语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於今之世矣光庭云此孔子叹末世浮薄所尚口才与貌耳如此则不得云而有宋朝之美盖此而亦当作不传写误也予曰仲尼疾时好色乃云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此疾时好佞甚於好色故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於今之世矣盖言有色无佞尚未免害况去两者行仁义乎则邦之无道其可知也光庭不晓妄谓字误孔安国注云言当如祝鮀之佞而反如宋朝之美难乎免於今之世害也予以孔说为是其四史记宋义云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弊丘谓承者奉上之义於理不安当作乘陵之乘与乘胜逐北以刚乘柔其意同也予曰承字是也以其罢弊在先我承其后斯乃以后承前与以下奉上义同故作承字也乘胜乃自乘其胜刚乘柔者乃上乘於下岂与我承他弊之后义同耶於戏光庭巨儒是非或谬后之学者可不慎欤。

  让李习之

  李习之答梁载书品藻为文之得失而言其理往往有是者而辞章不能工有之矣王氏中说俗传太公家教是也吾谓仲淹之书辞淳理真不在法言下而俗传家教虽三尺童子亦能哂其言章之鄙野矣比诸中说不翅天壤之相远也而翱并驱於辞章不工之涂者无乃识鉴太昧乎吾尝读习之答皇甫湜书嫌唐书鄙浅不足以发扬高祖太宗列圣明德乃云故欲笔削国史成不刊之书用仲尼褒贬之心取天下公是公非以为本群党之所谓是者仆未必以为是群党之所谓非者仆未必以为非使仆书成而传则富贵而功德不着者未必声明於后贫贱而道德全者未必不烜赫於无穷吾甚壮其说每恨天不与善不使习之满其志成其书使子长孟坚辈包羞於前代及观其谓中说与家教辞同乃疑习之苟笔削国史贬恶褒善不无其谬也呜呼与其中说与家教同科宁老子与韩非共传也李唐之世翱实大儒何品藻之无当至是乎既蔽往贤又误后学故为文以让之白圭之玷习之有矣陆士衡云虽浚发於巧心或受嗤於拙目信矣哉。

  读中说

  文中子始献十策於隋文弗听乃归隐河汾间耕然后食蚕然后衣晏如也既而嗟儒风之遗落慨王道之颓丧乃续六经作中说以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训哲贤弟子凡千余人及唐之兴辅太宗以致太宁几於王道者悉仲淹之门人也是知天将灭隋而昌唐使文帝不能用其策縻之以禄遂使退隐教诲玄龄如晦征靖辈以为唐之贤也是知太宗所行之道文中子之道也呜呼仲淹之道美矣乎而中说十篇乃通没后弟子薛收等迹其事记其言大抵模范於论语也唐贤悉谓剽窃论语故仲淹之道中说之辞没然不称唯陆龟蒙皮日休孙合稍道其美而尚未能御其侮以阐其幽也洎圣朝孙汉公作辨文中子一篇可谓御其侮阐其幽也使横议者不能塞路由是后学耻不读仲淹之书耻不知仲淹之道使百世胥附於王通者汉公之力也吾窃量韩柳诸贤悉不称文中子者为嫉其贤而欲扬己道邪为实不知其道而非之乎苟嫉而蔽之者则诸贤未免为王通之杨墨也岂不知后世有如孟轲者为通辟之乎苟实不知其道而非之则汉公贤於唐贤远矣而汉公犹罪薛收等才薄笔下不能实录善事妄有增益故使其间时等论语之句读模仲尼之事迹吾窃谓为不然厥或仲淹事迹偶同仲尼岂令薜收蔽而不说乎事有偶同则汉公安知其妄也岂以不同仲尼别作诡说者则皆实乎其有等论语之句读者模范其文以明其道亦何伤乎论语卫灵问阵於孔子孔子答以爼豆梁惠王问利国於孟子孟子对以仁义宋桓魋欲害孔子孔子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鲁臧仓毁鬲孟子孟子曰予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此皆与论语辞意符同矣呜呼中说之可非孟子亦可非也如其不尔薜收之记言亦无过也吾读其文恐后人犹惑故言以明之。

  雪刘禹锡

  俗传陋室铭谓刘禹锡所作谬矣盖阘茸辈狂简斐然窃禹锡之盛名以诳无识者俾传行耳夫铭之作不称扬先祖之美则指事以戒过也出此二涂不谓之铭矣称扬先祖之美者宋鼎铭是也指事戒过者周庙金人铭是也俗传陋室铭进非称先祖之美退非指事以戒过而奢夸矜伐以仙龙自比复曰唯吾德馨且颜子愿无伐善圣师不敢称仁禹锡巨儒心知圣道岂有如是狂悖之辞乎陆机云铭博约而温润斯铭也旨非博约言无温润岂禹锡之作邪昧者往住刻于琬琰悬之屋壁吾恐后进童蒙慕刘之名口诵心记以为揩式岂不误邪故作此文以雪禹锡耻且救后进之误使死而有知则禹锡必感吾之惠也。

  闲居编第二十六
  闲居编第二十七

    宋孤山沙门 智圆 着

  感义犬(并序)

  钱唐县西北水行十八里有村曰义犬者昔人养犬甚驯行迈于是醉卧草间野火四至将焚焉犬能亟至河岸以身濡水湿其草主遂免祸睡觉犬力殚毙矣感其义因葬之乡人命其地曰狗葬后刺史以义犬之名易狗葬之名予舟行过其地遂为文以感之。
  浩浩动物  唯人为贵  立人之道  曰仁与义  二者不行  与畜同类  畜能行是  与人曷异  懿矣斯犬  立功斯地  救主免焚  濡草以智  其身虽毙  其名不坠  於戏
  人有畜心  以形见亲  畜有人心  以形见弃  是非心焉  形何辨旃  犬形之人  为善于是  人形之犬  孕恶不止  伤哉凶人  胡不遄死  刺史赠名  为教有旨

  评谢屐

  钱唐郡西有湖曰西湖湖中有山曰孤山山西有坡曰玛瑙病夫居之二年创亭於坡之上亭自讲堂之北由竹径盘纡斗上平视崇山下瞰巨浸春容秋态布列目前其或昼雨收暮云卷林峦争翠花木竞秀既若浓黛泼粉障又如华衮映瑠璃故病夫讲暇凭栏流睇瓦然终日不知它营噫境惑於我邪我惑於境乎每至雨歇山水下流幽径沮洳山石磥砢而且阻往来因思谢客儿肆意泉石寻山登岭尝着木屐上则去其前齿下则去其后齿病夫依其制纳以登降若由坥涂在危能安履险而夷吾考其由由损有余而补不足也夫屐之上山也则前昂而后低去前齿者损有余也留后齿者补不足也故上山所以安且平也屐之下山也则后举而前屈去后齿者损有余也留前齿者补不足也故下山所以安且平也是故在危能安履险而夷无他也损有余补不足也噫持此道以履於家履於国履於天下则何患於倾危哉所以倾危者由减不足以奉有余耳此犹不率谢公之制而纳常人之屐乘陵陟冈者必有蹉趺颠坠之患矣吾详灵运之用意托此以矫世垂诫也岂独在於屉屐哉康乐公没六百载于兹矣胡以问邪呜呼。

  叙继齐师字

  恭名称字仰闻之儒礼也览天竺古皇之教乃见子兼父母之名知其不以避名为礼矣又彼圣贤辈或云字而不言名或云名而不言字者盖名之与字同出而异称尔非定体彰德之别也矧夫圆顶既殊於章甫方袍且异於缝掖必立字以仿儒耶然虽推本无闻而随方有义故中国古之桑门清简贞固角立杰出者皆名字双立焉吾友继齐师永嘉人也貌庄而气清志高而辞正曩者学止观法门於奉先而与予同门习净名大义於石壁而与予同道是以熟其行知其德故得详其名稽其实而字之书曰底至齐信用昭明于天下孔子传曰致行至中信之道用显明于天下雅曰殷齐中也考彼二文齐训中也明矣是知吾友以继续大中之道以立名岂徒然也夫大中之道非圣人莫能至之非君子莫能庶几行之书曰建用皇极语曰中庸之德其至矣乎抑又古先觉王升中天降中国中日生证中理谈中教噫释之尚中既如此儒之尚中又如彼中之为义大矣哉吾友志慕真宗旁通儒术希中为字不亦宜乎俾解希乎中无空有之滞行希乎中无偏邪之失事希乎中无狂狷之咎言希乎中无讦佞之弊四者备矣修之於身则真净之境不远而复化之於人则圣人之教不令而行夫如是则称其字而思过半矣彰德之义於斯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