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灯录

偈曰:“一拳打破太虚空,百亿须弥不露踪。借问个中谁是主,扶桑涌出一轮红。”
藏见,笑曰:“虽然如是,也须善自护持。”
永乐戊子,至安溪东明设关,三十余年影不出山。道俗扬播,宿衲争趋座下。宣德辛酉六月廿七日,将去世。众请留偈,师曰:“一大藏教无人看着,争得者几句闲言语?”廿九日辰时,跏趺而逝。塔于安溪东坞。

  东林悟禅师法嗣
  成都府东山天成寺楚山绍琦禅师

唐安雷氏子。八岁,入乡校授经成诵。九岁,失怙。诣玄极通禅师,学出世法。后谒无际,示以无子公案。偶闻开静板鸣,碍胸氷泮。往见际。
际曰:“还我无字意来。”
师曰:“这僧问处偏多事,赵老何曾涉所思。信口一言都吐露,翻身特地使人疑。”
曰:“如何是汝不疑处?”
师曰:“青山绿水,燕语莺啼,历历分明,更疑何事!”
曰:“未在,更道。”
师曰:“头顶虚空,脚踏实地。”
际曰:“亦未在。”师乃礼拜。师再参。
际问:“数年来住在何处?”
师曰:“我所住廓然无定在。”
际曰:“汝有何所得?”
师曰:“本自无失,何得之有?”
曰:“莫不是学得来者?”
师曰:“一法不有,学自何来?”
曰:“汝落空耶?”
师曰:“我尚非我,谁落谁空?”
曰:“毕竟若何?”
师曰:“水浅石出,雨霁云收。”
曰:“莫乱道,只如佛祖来也不许。纵你横吞藏教,现百千神通,到者里更是不许。”
师曰:“和尚虽是把断要津,其柰劳神不易。”
际拍膝一下,曰:“会么?” 师便喝。
际笑曰:“克家须是破家儿,恁么干蛊也省力。”师掩耳而出。
际授法偈曰:“我无法可付,汝无心可受;无付无受心,何人不成就?”
后居天柱。
僧问:“如何是天柱境?”
师曰:“涧阔云归晚,山高日出迟。”
曰:“如何是境中人?”
师曰:“额下眉遮眼,腮边耳搭肩。”
曰:“如何是天柱家风?”
师曰:“云甑炊松粉,氷铛煮月团。”
曰:“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师曰:“海神撒出夜明珠。”
曰:“学人不会。”
师曰:“文殊失却玻璃盏。”
曰:“如何是佛?”
师曰:“生铁秤槌。”
曰:“如何是法师?”
曰:“石头土块。”
曰:“如何是僧?”
师曰:“黑漆拄杖。”
曰:“不涉寒暑者是甚么人?”
师曰:“为汝道了也,汝还识否?”
僧拟对,师咄曰:“拟心即乖,开口便错。眨得眼来,错过了也。”
曰:“原来恁么地近那。”
师曰:“汝见个甚么道理?”
曰:“面目分明,当机不露。”师震威一喝!僧当下豁然。
景泰五年,住投子。
僧问:“远离皖山,来据投子。海众临筵,请师祝圣。”
师曰:“鼎内长生篆,峰头不老松。”
曰:“祝圣已蒙师的旨,投子家风事若何?”
师曰:“提瓶穿市过,不是卖油翁。”
曰:“只如祖师道,‘不许夜行,投明须到’,还端的也无?”
师曰:“虽然眼里有筋,争柰舌头无骨?”
曰:“赵州道,我早猴白更有猴黑,意作么生?”
师曰:“不因弓矢尽,未肯竖降旗。”
问:“今日和尚升座说法,未审有何祥瑞。”
师曰:“麒麟步骤丹霄外,优钵花开烈火中。”
曰:“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师曰:“雪消山顶露,风过树头摇。”
师乃顾视大众,曰:“只这些子,誵讹古今,多少师僧到这里,开口不得,思量不及,举扬不出。”
蓦拈拄杖,曰:“今日因甚却落在山僧手中?”
以拄杖横按,曰:“横也由我。”
拈起拄杖,曰:“竖也由我。”
放下拄杖,曰:“放下也由我。以卷舒杀活,总由我。”
又以拄杖向空中点一下,曰:“正当恁么时,从上佛祖乃至天下老和尚,到这里只得乞命有分。众中莫有为佛祖出气底么?”
良久,卓拄杖一下,曰:“[翟*支]瞎金刚正眼,靠倒空王宝座。汝等诸人讨甚么椀?”
师一日,到菜园,见园头缚冬瓜架。
师指冬瓜曰:“这个无口,因甚长得许多?”
头曰:“某甲不曾怠惰一时。”
师曰:“你主人公还替你出些气力也无?”
头曰:“全靠他力。”
师曰:“请来与老僧相见。”
头礼拜,师曰:“犹是奴儿婢子在!”
头拈篾缚冬瓜架,师呵呵大笑,回顾侍僧,曰:“菜园有虫。”
成化九年三月十五日,示微疾。众请师末后句,师展两手示之。
曰:“会么?”
曰:“不会。”
师复曰:“今年今日,推车撞壁;挂倒虚空,青天霹雳。呵呵呵,泥牛吞却老龙珠,澄澄性海沤花息。”遂安详而逝。

  伏牛山物外圆信禅师

金台高氏子。依无际参究,后得洒脱。偈曰:“昆仑倒跨清风舞,涧底泥牛斗石虎。磕着苍松眼上眉,蟭螟踏破虚空肚。”

  重庆府西禅雪峰瑞禅师

天奇参师,问:“如何是无字意?”
奇移时乃答曰:“涧底顽氷吞宇宙,性湖明月匝天寒。”
师大喝曰:“汝还有嫌凡爱圣的心,扫妄求真底见。”
奇曰:“是。”
师曰:“你若嫌凡爱圣,断般若之善根;你若扫妄求真,绝诸佛之命脉。”
又震声喝曰:“真又是谁?妄又是谁?凡又是谁?圣又是谁?”
奇乃豁然。便礼拜。

  古庭善坚禅师

滇之混明人。参“一归何处”话。一日,定中闻僧曰:“见无所见,即真见。”师於此顿然脱落。
正统乙丑,至隆恩,见无际。
际曰:“子将从前做工夫处亲似一遍。”师实供说,至见谛处,叉手默然。
际曰:“子见谛如何与我不同?”
师以两手大展,曰:“这个非别。”
际曰:“这个还着言句也无?”
师曰:“实无一字。”
际曰:“只此无一字处,吾与汝证明已竟。”
师礼辞,际曰:“子向甚么处去?”
师曰:“十字街头呵佛骂祖去。”
际曰:“子再来么?”
师曰:“不违和尚尊颜蓦直而去。”
就止金台大容山,云水不绝。际恐师出世早,命为首座。
问曰:“子别在甚处?”
师曰:“佛祖行不到处。”
际曰:“还许人来否?”
师曰:“坦然无碍。”
际曰:“从上古人阿谁有超祖之智?”
师曰:“黄檗。”
际曰:“子见黄檗么?”
师曰:“纵是黄檗也须见摈。”
际曰:“敢在我这里说大话!”
师曰:“正眼无私。”
际曰:“观子知见,吾非子之师也。”
师曰:“无有过量,岂免贬驳?”
际曰:“如是如是。”

  素庵田大士法嗣
  佛迹颐庵真禅师

  开堂,普说曰:“青山迭迭,绿水滔滔。於斯会得,独步高超。虽然如此,也是寻常茶饭。古德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承古有言,‘机不离位,堕在毒海;语不惊群,陷於流俗’。若击石火里别缁素,闪电光中辨杀活。可以坐断千差,壁立万仞。还知有恁么时节也无?错勘破了也。如今谈禅者,脚跟点地,鼻孔撩天;具正眼者,落落罕闻。所以偏正不一,各立异端,坚执己解,莫通实理。所谓正法难扶,邪法竞兴。古云,‘信有十分,疑有十分;疑有十分,悟有十分。’可将尽平生眼里所见,耳里所闻,恶知恶解,奇言妙句,禅道佛法,贡高我慢等心,彻底倾泻,莫存毫末;只就向未明未了公案上距定脚跟,竖起脊梁,无分昼夜,无参处参,无疑处疑,直得东西不辨,南北不分,呆桩桩地却如个有气的死人相似。心随境化,触着便知,打破髑髅,不从他得,岂不庆快平生者哉?”

  南岳下二十七世

  东明旵禅师法嗣
  湖州东明海舟普慈禅师

西川人,姓氏未详。尝听讲《楞严》,至“但有言说,都无实义”有疑,往参万峰。
问:“如何是实义?”峰便劈头两棒,拦背一踏,以脚两踢,曰:“只这是实义。”
师起,曰:“好只好,大费和尚心力。”
峰笑而许之,遂承付嘱,寻命首众。后庐於洞庭山坞,廿有九年。一日,因一僧至,激发参东明。师往见,适有人设斋。
师至关前,问曰:“今日斋是甚么滋味?”
明曰:“到口方知。”
师曰:“如何是到口味?”
明即打灭灯,曰:“识得灯光何处着,落味即到口。”
师无语。明日,遣侍者请师。师即至。
明问曰:“曾见人否?”
师曰:“见,只见万峰。”
明曰:“若亲见万峰,万峰即今在甚么处?”师罔然。
明曰:“恁么则何曾见万峰?”
师归寮,三昼夜,寝食俱忘。偶瑠璃灯堕地,忽然大悟。诣呈悟由。
明曰:“老阇黎亲嗣万峰去。”
师曰:“和尚为我打彻,岂得承嗣万峰?”
明乃笑。遂集众,出关升座,付法曰:“瞿昙有意向谁传,迦叶无端开笑颜;到此岂容七佛长,文殊面赤也茫然。今朝好笑东明事,千古令人费唾涎;幸得海公忘我我,济宗一派续绵绵。”掷下拄杖,曰:“千觔担子方全付,玄要如今拄杖谈。”以拂子击三下,下座。迨明示寂。众请师继席,后迁五祖而终。

  广善潭禅师法嗣

  南京崇福寺大慧觉华禅师

维杨刘氏子。幼岁出家,栖止千天长瓜娄山,请益海舟慈禅师,有省。成化元年,至太平繁昌,参宝月。
月问:“如何是万法归一?”
师曰:“人间寒暑不能侵。”
月曰:“杲日当空无所不照,因甚么被片云遮却?”
师曰:“船去船来岸不移。”
月曰:“人人有个影子,因甚踏不着?”
师曰:“昨日有人从广东来。”
月曰:“尽大地是火坑,得何三昧不被烧却?”
师曰:“东海鲤鱼吞却日。”
月曰:“如是,如是。”以偈付之。
住后上堂,举拂子曰:“威音那畔,元只是这个;如今目前,也只是这个。山僧将来上下拂,左右拂,若唤作拂子,瞎却人天眼目;若不唤作拂子,亦瞎却人天眼目。大众,毕竟唤作甚么?若也会得,便知迦叶微笑,二祖‘觅心了不得’处。绍如来之传灯,续祖庭之正脉,联二十八世之英华,接三十四代之骨髓。”众皆默然。良久,曰:“千圣不能识。”以拂子击香几,下座。

  太岗澄禅师法嗣
  杭州天真寺毒峰本善禅师

凤阳吴氏子。随父任生于粤之雷阳。十七出家。初遇老宿开示无字公案,嘱曰:“须发大愿,以自护持。”师便发愿,曰:“若生死不了,大事未明,遗弃修行苦行,贪着名利,死堕阿鼻地狱,受苦无尽。”寓淯溪闭关。一朝闻鼓声,忽不自由说偈曰:“沉沉寂寂绝施为,触着无端吼似雷。动地一声消息尽,髑髅粉碎梦初回。”
参月溪於广恩,溪问:“如何是无字?”
师曰:“某甲一向只随人道是个无字,今日看来,是一口金刚王宝剑。”
曰:“如何是金刚王宝剑?”
师曰:“寒霜焰焰,辉古腾今。”
曰:“还我剑来。”
师曰:“拟动即犯他锋铓。”
曰:“横按当轩时如何?”
师曰:“佛来也杀,祖来也杀。”
曰:“老僧来聻?”
师曰:“亦不相饶。”
曰:“杀后如何?”
师曰:“且喜天下太平。” 溪然之。
后为众普说。其略曰:“宝剑全提日用中,高挥大抹肯从容。卷兮魂胆迎风丧,舒也髑髅遍地横。万死万生浑不顾,一枪一戟便收功。赵州性命分明也,血刃参天不露锋。”
又曰:“虚空廓彻无消息,万里无云天碧碧。拶得须弥入藕丝,弥勒释迦齐叫屈。倒骑铁马逐西风,惊得泥牛从海出。诸仁者,若作奇特胜妙会,正是孤负己灵;不作奇特胜妙会,又是抱赃叫屈。且作么生会?不见道,解藏天下於天下,始见林梢挂角羊。 ”

  代州五台普济寺孤月净澄禅师

燕京西河张氏子。参月溪看“狗子无佛性”话,三日有省,溪可之。后入蜀谒广福。
福问:“大死底人却活时如何?”
师曰:“眉毛眼上,横鼻孔,大头垂。”
曰:“如何是无字意?”
师曰:“风行草偃,水到渠成。”
曰:“大地平沉,虚空粉碎,汝向何处安身立命?”
师曰:“云消山岳露,日出海天清。”
天顺改元,返清凉。代王请诣内掖,问道,感光明庭焕。王心大悦,而师礼焉。王斥俸金,建寺华严谷,额曰“普济”。
师有《山居偈》曰:“寰中独许五台高,无位真人伴寂寥。一任诸方风浩浩,常空两眼视云霄。甘贫林下思悠悠,竹榻横眠枕石头。格外生涯随分足,都缘胸次了无求。自住丹崖绿水傍,了无荣辱与闲忙。老僧不会还源旨,一任青山叶又黄。深隐岩阿不记年,名缰利锁莫能牵。七斤衫子重联补,日炙风吹愈转鲜。飒飒春风和鸟哀,清音直到耳边来。炉烧栢子端然坐,对月残经又展开。”
后坐脱於本寺。

  未详法嗣

  沩山太初禅师

  字子愚,温陵人。世为儒者。师倜傥有大志,所为诗文皆不凡,士大夫多推目之。一旦弃去,选佛於尊胜,以律自检,尽去豪举之习。出岭遍参,丛林中有声藉甚。久之,罢参归闽。会南剑报恩虚席,郡守陈宓闻师名,命主之。亡何,真德秀以大沩来,延住二十载。众至一千。师说法,纵横博大,不谢古尊宿。德秀既致政,每与师游,从容论道,莫不心醉。大抵师以平实接人,始会儒释大同为门,使之得入;终则示吾法之极致为室,使之得所归。故诸儒雅重之。

  中观沼禅师

海云印简之受业师也。尝训海云曰:“汝所欲者,文字语言耳。向去皆止之,令身心若枯木死灰。今时及尽功用纯熟,大死一场,休有余气,到那时节,瞥然自省,方可与吾相见。”
后同海云为元兵所劫,北渡到朔方。元国主署师“慈云正觉大师”之号。及师将示寂,有羽客杨至慎求偈。师命执笔代书偈曰:“七十三年如掣电,临行为君通一线;泥牛飞过海东来,天上人间寻不见。”客曰:“师几时行?”师曰:“三日后。”时五月念七日也,至六月初一,果无疾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