镡津文集


  论信

  人道信为之端也。人无信虽道何以教乎。道推信所以行也。信导道所以达也。君子务道。是故谨于信也。君之信存乎政也。父之信存乎亲也。师友之信存乎法也。政惑则民无所信也。亲欺则子无所信也。法失则宦学无所信也。故善为政者正号令而其民不敢违也。善为亲者正恩爱而其子不敢疑也。善为法者正学行而其徒不敢不敬也。君子正信也。小人苟信也。正信故久行而不违其道也。苟信故久与而必失其义也。小人不信天命也。君子不信不义也。不信天命故妄求而多过也。不信不义故无妄而自裕也。然则正小人之信。莫若发乎君子之道也。奉君子之信。莫若免乎小人之过也。甚乎后世之无信也。然非人之无信也。其所以为信者不足信故也。表达路者堠书也。表人民者教令也。堠书惑则达路者所以迷南北也。教令失则人民者所以欺上下也。汤武者有教而天下禀也。有誓而天下从也。是亦其所表端也。为后世者出令而自惑。行事而自欺。说道而自反。若是则是示无信于其民也。于其子也于其徒也其为无信不亦宜乎。恐世失诚。尧舜所以谨信也。恐世失信。汤武所以诰誓也。恐世失诰誓。春秋所以谨盟约也。恐世失盟约。诸侯所以交质子也。然盟愈谨而渝愈数。质愈重而乱愈甚。故曰诸侯苟信而非信。三王推信而招信。五帝怀信而大信。大信故不令而人自化也。推信故有令而人自从也。无信故虽令而人不敬也。不令者其化诚也。有令者其教正也。虽令者其政乱也。武王伐纣八百诸侯不期而会于孟津。武王以大义信于天下。而天下不忍不从也。唐太宗肆当刑之人以期。而其人应期皆至。太宗以大刑信于天下。而天下不敢不服也。可信而不信不智也。不可信而信不祥也。信可信信诚也。信不可信信佞也。信佞危之也。信诚安之也。君子之信安危之所系。可不慎乎。君子信人之言。而不揣人之情也。小人揣人之情。而不信人之言也。

  说命

  物皆在命。不知命则事失其所也。故人贵尽理而造命。命也者天人之交也。故曰有天命焉。有人命焉。天命者天之所钟也。人命者人之所授也。夫天也者三极之始也。圣人重其始。故总曰天命。天命至矣。人命必矣。至之虽幽明其有效也。必之虽贵贱其有定也。贵贱有定。故不可曲求于天也。曲求于天则废乎人道也。幽明有效。故不可苟恃乎人也。苟恃乎人则逆乎天道也。是故古之人。有所为者不敢欺天命也。有所守者不敢越人命也。何谓天道乎。天道适顺者也。何谓人道乎。人道修教者也。故古之人。德合天道而天命属之。德臻人道而人命安之。春秋先春而次王。此圣人显王者之尊天命也以正次王。此圣人明文王法天而合乎天道也。故得天命者谓之正统也。废人道者谓之乱伦也。曰正统曷详哉。吾子尽云也。曰昔者民厄洪水天下病之。禹以勤劳援天下于既溺。功德合乎天而天命归之。故谓正统也。夏之末也。民不胜其虐天下苦之。以汤至仁而天命归之。故为人统也。殷之末也。如夏文王以至德怀民。故天命将归而武王承之故为天统也。秦也隋也而人苦其敞。汉唐始以宽仁。振五季伪乱也 吾宋以神武平。故天命皆归焉。曰天事幽也。莫可闻见接。而谓天命也。曷以明之耶。曰人心归其德而五行七政顺其时者也。此舜禹汤武之所以享天下也。泰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所以明天命也。异乎后世则推图谶符瑞。谓得其命也。用五行相胜。谓得其德也。五胜则几乎厌胜也符瑞则几乎神奇也。魏季南北杂然称制。而互谓自得天命也。而以兵相凌。四海之内毙民如弃芥。夫天命者因人心而安人也。是则人心归其德乎。五行七政顺其时乎。虽曰奉天之命。其实安天之命者也。后世不仁而弃德。始异者之致之也。坐其罪故不容于刑。天命者大命也。人命者禀天而成形。亦大命也。交大命者贵以正气会。会之不得其正也。虽成其人非善人也。虽成其形非美形也。故天也常乘。正而命人。故人也常持正而乘天。如君非得其忠。不可推命于其下。臣非有其职。不可禀命于其上。父命其子必待孝。子奉父命必须恭。天人之道也。古之所谓正统也者。谓以一正而通天下也。统之不正则天下何以通乎。后之不及乎古者多矣。岂天命之来至乎正也哉。

  皇问

  或者问曰。今称皇者而不列其道。真学士固疑之而罔辩。虽然百家杂出。君子谓非所信也。是果有然。是果无耶。吾子至学不谬圣人。必能引决。为我明之也。曰是何云乎皇道岂无有耶。特乃不见耳。夫皇道者简大无为。不可得而言之也。县县默默合体乎元极。元也者四德之冠也。五始之本也。体而存之。圣人之所以化也。推而作之。圣人之所以教也。教也者五帝之谓也。化也者三皇之谓也。善推教化则皇帝之道皎如也。古语云。德合元者皇。德合天者帝。与仁义合者王(仁或作人)孰曰皇无道真乎。曰如此也。孔子盍推而广之。而祖述则何独尊乎尧舜文武而已矣。曰夫圣人之云为者。必以其时之所宜也。苟非其宜虽尧舜必不能徒为也。故曰。孔子圣之时者也。言其能以时为而为之也。昔者孔子处周之衰世。因酌后世之时必也益薄且伪。因不称以简大之道化。是故推至乎礼乐刑政者也。盖以合乎后世之时为治之宜也。然礼乐大造莫造乎尧舜者也。刑政大备莫备乎文武者也。此孔子所以推尊乎尧舜文武者也。故皇道者圣人存而不推也。王道者圣人推而不让也。易曰。包牺氏没神农氏作。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此圣人现皇道而存之者也。礼曰。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此圣人叹皇道而不得行之也。适有赢粮而趋于行者。不审其所以往而趋于行也。第以路跂相争。斯虽愚夫亦笑其不知道也。与乎今之学者所以辩何以异哉。老子庄生亦颇论皇道。而学士尝以为圣人之书。杂其所出而鄙之。此亦非详也。夫皇道也以易言之。则文王周公其先德也。彼老庄也又何能始之乎。曰孔氏云。伏牺神农皇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帝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今子也而论皇帝。而安见其所谓大道常道者耶。曰彼孔氏者以迹其教化而目之也。吾本其道真而言之也。教化迹也。道本体也。窥迹则宜其有大有常。极本则皇与帝者宜一。孔氏可谓见其徼者也乌足以知道渊邪。或者晓然而作。

  镡津文集卷第五



  镡津文集卷第六

    藤州镡津东山沙门契嵩撰

  论原


  问兵

  客以论兵问。而叟愀然曰。何是问之相属也。叟野人也。安知兵乎。客曰。谓子其学兼儒。儒之道具于文武。兵也者武之效也。不知兵孰谓之道。曰道也者何真兵亦仁义而已矣。客不达且引去。叟介然谓席人曰。兵者刑也。发于仁而主于义也。发于仁。以仁而悯乱也。主于义。以义而止暴也。以义而止暴。故相正而不相乱。以仁而悯乱。故图生而不图杀。是故五帝之兵谓之正刑。三王之兵谓之义征。义征举而天下莫不怀也。正刑行而天下莫不顺也。炎帝之后不逞。而轩辕氏陈于涿鹿。兵未接而其人已服。共工氏封豕其民而颛帝伐之。亦未战而遂服。汤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纣为无道而武王征之。至于孟津不诰而诸侯会。纣有亿兆夷人。不用于商而用于周。周衰而兵道一变。所谓仁义者遂妄矣。乃发于暴而至于诈。强国以兵横。大国以兵骄。忿国以兵乱。贪国以兵侵。齐始胜于楚。而齐后负于晋。晋始胜齐。而晋复负于秦。迭兴迭亡。类乎博塞之为玩。夫兵逆事也。无已则君子用之。是故圣人尚德而不尚兵。所以明兵者不可专造天下也。谷梁子曰。被甲婴胄非所以兴国也。则以诛暴乱也。文中子曰。亡国战兵。霸国战智。王国战仁义。帝国战德。皇国战无为。圣王无以尚可以仁义为。故曰仁义而已矣。孤虚诈力之兵而君子不与。吾其与乎。席人咨嗟曰。未之闻也。罗拜而罢。

  评让

  世所谓让者宜有轻重。而学者混一而论之。于礼无别则后世何以取法乎。若夫天子以其天下让诸侯。以其国让卿大夫。以爵位让士庶。以名利让。是皆有所以而让之者也。其所以让之得其正。则其礼可取也。所以让之不得其正则其礼何所取乎。夫让也有以时而让者。有以义而让者。有以名而让者。有以势而让者。有以苟而让者。以时让者仁。以义让者劝。以名让者矫。以势让者穷。以苟让者乱。鲁之隐公其苟让者也。汉之孝平其势让者也。吴季札曹子臧其名让者也。伯夷其义让者也。尧舜其时让者也。尧之时大同其时可让。故逊于贤而天下戴其仁也。故曰以时让者。仁禹之世浸异其时。不可让于人。故其子承之而天下亦戴其仁也。太伯伯夷以贤相推而其义可让也。让之足以劝百世。故曰以义让者劝。季札子臧当列国相争而父子交残。乃以让名奋所以矫激其时也。故曰以名让者矫。汉之孝平迫于强臣之势而其身穷因殆不能振。遂以其天下让。故曰以势让者穷。鲁之隐公不以正让非其人而苟去之卒至乎淫乱。故曰以苟让者乱。孟子曰。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荀子曰。尧舜禅让(或作擅字。依荀子文也。此乃专擅意也。在理当作擅。与禅契)是不然也。天子势位至尊无敌于天下者。夫有谁与让矣。杨子曰。允哲尧擅舜之重。则不轻于由矣。韩子曰。尧舜之传贤也。欲天下得所也。然四子皆不达乎圣贤之时也。其言孰为详乎。如尧非其时则岂肯以天下让于他人乎。使禹得尧之时而天下岂及其子乎。所谓尧舜禹其奋于万世之上者。正以其时而为之者也。尧舜禹其圣之时者也。呜呼后世者其人自私甚乎。禹之时也而传授者不能本。禹曰吾慕尧舜为之禅让。是亦妄矣。其知时乎。

  问霸

  问者曰。君子称王或不称霸。谓霸执权。谓王修信也。而霸孰谓无信邪。固疑其道也。幸吾子辩之。使桓文之事皆悉也。曰王尚德霸尚功夫王有权。王者以权而行德也。霸有权。霸者以权而取功也。取功故其权未必不私也。行德故其权未必不公也。故公者为权而私者为诈也。王有信诚信也。霸有信假信也。假信故愈久而愈渝。诚信故愈久而愈信。齐桓公方会诸侯。自北杏抵幽十一主盟而诸侯皆顺。其信存也。及城缘陵而诸侯皆散。其信渝也。晋文公其战克楚践土之盟。以功自高遂召天王。其章诈也。是故君子称之。称其当时之功也。不称者(或无者字)恶其诈且不诚也。诗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善罚之功也。子曰。管仲之器小哉。卑霸之道也。中古之霸。有异礼而无异道。后古之霸。有异道而无异礼。守职命而不擅征。不亦有异礼乎。信征伐而尚诈力。不亦有异道乎。故曰霸非古也。乱王政自桓文始也。今俗曰。霸道适变治者不可不用也。仲尼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我其舍诸。噫致合天下之猖狂诡谲。传会于孙子吴起之说淫溺而不反者也。此诚愚者之言。乌足与知圣人之意邪。所谓适变者。盖君子因事而正之以义者也。岂曰以智诈而变正道者也。春秋之讥变古正以诸侯用私而变公者也。夫至道之世不显权。至德之世不怀功。怀功恐其人因功而竞利也。显权恐其人因权而生诈也。是故尧舜之化淳而文王之化让。汉氏曰。吾家杂以王霸而治天下。暂厚而终薄。少让而多诤。

  巽说

  易曰。巽以行权何谓也。曰君子乘大顺而举其事者也。时不顺虽尧舜未始为也。重巽顺之至也。阳得位而中正当位也。刚正以用巽用之当也。故君子为之也。乘其顺履其中效其用。其道莫不行也。其物莫不与也。然则时之顺必大权。然后帅其正也。权之作必大人。然后理其变也。权也者适变之谓也。夫大人其变也。公小人其变也。私权也者治乱安危之所系也。故权也不可以假人也。孔子曰。可与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盖慎之至也。至顺者大有为之时也。位中正者君之位也。刚正则用巽天下之大权也。唯天子居其位行其权。以顺其时也。用巽则以制其物也。用巽不可以示其民而使知之也。制莫之制则乱也。慎密则民不知其所以而奸不生也。故文言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九二曰。巽在床下。盖言卑而失其正也。不可以用巽也。用巽则物不与而且乱也。上九曰。巽在床下。丧其资斧其贞凶。盖言过其时则用断不可。是失其权也。九五曰。先庚三日后庚三日。盖言慎其出号令也。故号令不可轻发而屡改也。是故用巽不宜在九二也。上九用巽固不可也(用或作则或无固字)九五其用巽者也。宜专乎号令者也。

  人文

  辩者曰。是世文隆天下其将成乎。其隆者文言也。而文言乌足以验乎天下成邪。何文其可验乎。曰必也人文也。易曰。观乎人文而天下化成。斯之谓也。曰何谓人文乎。曰文武王之道也。文武相济以贲人道。故曰人文也。文者德也。武者刑也。德以致大业。刑以扶盛德。德其至也。刑其次也。会文武者所以以文总之。故曰人文也。夫圣人以盛德教天下。而天下保其德也。示大刑所以约之也。既正则停刑而达德也。德也者待刑而辅之也。刑也者待德而忘之也(忘或司字)是故文武皆得则其政和而其民安。刑德皆敝则其政失而其民散。此君子所以见天下之成败也。吾观周文。文武至之也。宣其甚刑而平其德衰也。吾观汉文。高文仅至也。惠其减德武其多兵也。吾观唐文。文皇大正而小缪也。曰三代之道有质焉有文焉。曰文而亡质。王道其可尽乎。故曰质文者圣人之所以适变而救敝也。质文本正而末敝也。质如不敝何以文为。文如不正何以质为。故吾所谓文者。盖言文治之正也。孔子曰。虞夏之质。殷周之文至矣。曰言文将无用乎。曰孰不用也。人文至焉。言文次焉。以言文而验其人。人其廋哉。以人文而验其世。世其廋哉。故人文者天下之道之所存也。言文者圣贤之志之所寓也。先天下而后圣贤者。圣贤发己矣。天下至公也。故公者至而己者次也。孰曰言文其无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