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童弘觉忞禅师北游集


  上一日命近侍李国柱持一黄箧传旨命师起字师恭议觉王义成二字进之 上旋命中使宣传谕师曰此乃诸佛洪名朕何人敢当此字愿老和尚勿以天子视朕当如门弟子旅庵相待可也师乃更议慧橐山臆字面进之 上以慧橐自名山臆作字刻玉为章用之书画焉嗣后复命师起号欲以庵字为准师议穆庵亹庵简庵幻庵十二号进呈 上用幻庵二字又命师起堂名师议得师荛复着说以进由是上益击节嘉叹以为极谦卑又极尊光却移在他处不得盖非有天下者不可擅用也。

  上一日语师经生家唐器一世光阴只为得几篇腐烂时文于己躬下性命二字全不留心殊可闵伤朕于乡会两场必命出理学题目也教他思索一番与他种个因也得师曰此 皇上佛菩萨度尽众生心也然性命关头须当人信得己躬下有恁般大事方可留心若只向文字上理会任他千般思万般索只打向得名场流转今 皇上但县一格有人悟得祖师禅定与他今科状元自然个个留心 上曰老和尚说得极是。

  上一日语师韩愈是唐朝最不信有佛法底人故其原道一篇语多支离却有李翱一个好门生于性命之学反极通透师曰他曾经药山点化过来故赠药山有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事云在青天水在瓶之偈 上曰李翱有复性四篇老和尚曾看过么师曰忞向未见 上命侍臣李国柱取其书来与师同诵既毕师曰宋杭州佛日寺有禅师名契嵩者曾着辅教编及传法正宗记以万言书达 御览仁宗为叹赏中宵锡以明教禅师之号忞常疑其文字高古却非先秦两汉之体而不知其祖述李翱也然翱之通透性学真难逃 圣鉴矣。

  上一日问师在俗名姓师曰道忞俗姓林名莅 上曰昆仲可有几人师曰祇有胞兄一人 上曰甚么名字师曰兄名涵字元孺 上曰与老和尚别来几载不相见矣师曰去岁五月兄涵携侄辈数人来天童看道忞适赴召上京只住得一个月 上曰子侄兄弟亦有在仕途者么师曰堂侄于达仅以岁贡现作本省罗定州教官 上曰闻得广东比北方人尤不信向三宝老和尚少年因甚出家师曰道忞因见目连传痛念生死遂发心修行 溪进曰老和尚未弃俗时敝省最鄙薄僧家以为游手好闲极不堪齿录底人近三十年来则世家公子举监生员亦多有出家者浙直素称佛地觉似不如广东矣 上曰老和尚乘愿而来引导此方固非偶然也师曰时节因缘如此忞何与焉 上复曰老和尚法讳不袭龙池派何也师曰道忞在先师门下未曾更名尤仍受业师派 上曰受业派如何师曰受业先师出家维扬法名上智下明派从西山戒坛分去底有二十四字所谓佛法能仁智慧本来自性圆明者是也然道忞不从慧而从道者缘受业先师住庐山开先寺时又演为佛道兴隆有开必先传灯绍祖以永万年一十六字今忞以开先属了别家复演为二十八字曰道本玄成佛祖先明于杲日丽中天灵源广润慈风溥照世真灯万古县道字宗开先本字溯戒坛以志不忘水木根源之意耳 上曰老和尚可将此派写与朕师即写呈 上命侍臣收藏宫内。

  弘觉忞禅师北游集卷第三
嘉兴大藏经 天童弘觉忞禅师北游集


  弘觉忞禅师北游集卷第四

  门人真朴编次

  奏对别记下

  上一日问师先老和尚与雪峤大师书法二老孰优师曰先师学力既到而天分不如雪大师天资极高而学力稍欠故雪师少结构而先师乏生动互有短长也记得先师常语忞曰老僧半生务作运个生硬手腕东涂西抹有甚好字亏我胆大耳 上曰此正先老和尚之所以善书也挥豪时若不胆大则心手不能相忘到底欠于圆活 上复问老和尚楷书曾学甚么帖来师曰道忞初学黄庭不就继学遗教经后来又临夫子庙堂碑一上由不能专心致志故无成字在胸往往下笔即点画走窜也 上曰朕亦临此二帖怎么到得老和尚田地师曰 皇上天纵之圣自然不学而能第忞辈未获睹龙蛇势耳 上曰老和尚处有大笔与纸么师曰纸即 皇上敕忞书手卷底尚有十余张但新制鬃豪恐不堪 上用 上乃命侍臣研墨即席濡豪擘窠书一敬字复起立连书数幅持一示师曰此幅何如师曰此幅最佳乞赐道忞 上连道不堪师就 上手撤得曰恭谢 天恩 上笑曰朕字何足尚崇祯帝字乃佳耳命侍臣一并将来约有八九十幅上一一亲展视师时觉上容惨戚默然不语师观毕 上乃涕洟曰如此明君身婴巨祸使人不觉酸楚耳又言近修明史朕敕群工不得妄议崇祯帝又命阁臣金之俊撰碑文一通竖于隧道使天下后世知明代亡国罪由臣工而崇祯帝非失道之君也师曰先帝何修得我 皇为异世知己哉。

  上一日语师闻江南下户之家生子则育生女即淹杀是何道理师曰为贫故恐他日养成及笄难办嫁资耳 上曰豺虎性极残忍饥不食子为人父母奈何使其出世一番不见天日而速赴黄泉哉即贫无嫁资于问名纳采之日不受其聘礼则嫁时无妆奁亦怪我不得朕极痛恨此事已传敕民间如有此等父母议罪乃出经筵日记中诸臣赞美之文与师诵之师曰 皇上保民纤悉如此不特婴孩受赐三十年后九土万方无复更有旷夫生齿日繁既庶且教黄虞将不难再见于今矣。

  上一日命侍臣持新传大觉禅师真示师师曰即道忞未晤玉兄然观此道容亦尊严可敬但头戴青帽觉从上佛祖无此体制 上曰何如师曰五篇七聚之中有一百众学法凡礼佛诵戒入聚落进王宫不得覆头犯者突吉罗 上曰报恩和尚日常戴帽画工照样写出不便唤渠卸却也 溪进曰本师归山后听诸禅夏不戴帽矣 上曰报恩规矩何缘顿改师曰玉兄面禀 仪刑亲闻 圣训岂更死守善道上乃述大觉应诏始末因缘且言当日在山即坚卧不起极是高尚到了天津却欲饿死不来如人家请客相似客到门了不肯入教那东家体面何在朕是直人便草个札子数他一上故论佛法朕当拜他若朕去岁教诏一番报恩和尚又当拜朕师曰玉兄此番举止亦无他念缘生性不耐见士大夫一旦蒙诏诚虑赫赫天威难于瞻对不知我 皇佛心天子不向四威仪中简点僧家与别个帝王迥异 上曰从古帝王信向与否虽有不同然僧家长短断然不问凡寻僧家底事皆是臣子做底勾当故老和尚不要怕朕指曹王二学士曰须怕他两个二人俯伏长笑。

  上一日命内臣张问达写师道容装潢既就展示曹王二学士 上为谛审再三乃曰觉得丰神奕奕有生动之意二臣叹羡不已师因进曰道忞山野陋质何当玉琢金相得传写 御容一轴归奉山林使臣民未睹 天颜者得识龙光斯为千秋盛事 上曰昨在宫诸臣亦奏请写朕容朕谕之曰世有远而可传者唯功与德自朕践祚十有七年今边烽未息四海疮痍未起朕无德而功不逮生民如此乃写形传世徒贻臣民羞故不欲也师曰 皇上谦光太甚忞昔僻处遐陬己饫闻齐民颂 皇上圣明矣心窃自疑意 皇上生徼外入中华又极幼冲虽圣明天纵然虞夏商周之治诗书六艺之文未易悉也今得奉 天颜八阅月亲见 皇上虚怀嗜学好问好察如此使生三代何难与禹汤并驾惜不幸而生斯世主斯民耳士问其故师曰世界增减互为循环释迦丁减劫出衰周早已有亡国弑君不保其社稷者矣今去衰周将三千年民性日迁如江河之就下恶业相煽器乱臶臻皆其自作自受所以献闯奋臂一呼天下土崩瓦解向非我 皇出而御宇则生民大有首领之虞然则我 皇功德岂不天壤同流哉 上与学士由是释然。

  师闻 上龙性难婴不时鞭扑左右因 上叩击机缘后复启曰参禅学道底人于逆顺两境亦须全身坐断不可任情喜怒所以傅大士有言心性虽空贪瞋体实即普贤菩萨亦云我未见一法有大过患如瞋者故曰一念瞋心起百万障门开者此也 上曰朕遇境逢缘多不能觉照然过后冰消决不记怀那个师曰忞素知 皇上长空皓月不迁不贰但我 皇喜怒与别个不同恒言有之天子一怒伏尸万里待过后不记早已迟了 上乃点首曰知道了后近侍李国柱语师如今万岁爷非但不打人即骂亦希逢矣又万岁爷极赞老和尚言胸怀平坦亦最慈和乐易云云。

  上一日与师广谭古今词赋谓词如楚骚赋如司马相如皆所谓开天辟地之文至若宋臣苏轼前后赤壁赋则又独出机杼别成一调尤为精妙老和尚看者两篇前后孰优师曰时人多谓前赋自其变者观之下不合说道理不如后赋命意更觉浑然无迹据道忞看来苏轼自以才高忤世不得于君谪迁散地远窜江湖一切牢骚不平之气付诸水月梦幻之观前来江山难再风月无穷即后来涉险归休万缘一梦非前篇之游神道妙无由知后篇之寓意深长前赋即后赋难置优劣其间也 上曰老和尚论得极当乃通诵前赋一篇问师曰念得不错么师曰不错上复言晋朝无文字唯陶潜归去来辞独佳亦为师诵之又诵离骚至中间觉龃龉乃曰久不经理竟忘前失后矣复言明臣文章事业不减唐宋朕极喜王守仁瘗旅文洎申时行袪倦文老和尚曾看过么师答未曾 上命侍臣取来与师共读时日已入酉矣师曰道忞老眼昏华跟随我 皇不上 上乃同师立檐前读竟复入就坐少顷 上忽作恶就外欧吐还语师曰朕迩来脾气不佳适行者然烛触硫黄气故欧耳师斥行者 上曰老和尚不要责他他那里知得朕脾胃有病也师曰 圣躬太劳乞回宫安息上曰适才老和尚话尤未了师为叙讫 上乃回宫。

  上一日语师宫中有明朝成祖所集之书名曰永乐大典者以一殿贮藏无虑数百万卷师曰 皇上可曾看过么 上曰朕曾聊展一二册若欲看过恐皓首穷年莫竟其籍也师曰年代深远翻阅为难得不伤于蠹鱼 上曰收藏谨固卷帙如新师曰此书如何汇集 上曰依沈约平上去入之韵以为编次如上平一东即一东字便有五十来卷师曰其中所载何事 上曰天文地理山川人物凡有涉于东字者靡不毕载师曰常言秘阁奇书多有人间目未经见者道忞今日亲聆 皇上天语真闻所未闻矣。

  上一日谓师曰少林堂头涵宇也集有五灯续略将那付帕子底尽收入祖师图西山者里有个达如亦是少林付帕僧也在五灯续略上若达如上得传灯朕也上得师曰到是 皇上上得达如上不得此僧尝亲近先师在道忞会下亦住过彼时不善用心曾着境魔了一年然五灯续略闻得 皇上许他入藏是否 上曰朕那时知得僧家甚么长短后阅楞严始知有佛法道理知有宗门下事及老和尚诸善知识辈则皆憨璞之力故憨璞大有功于法门者也 上又曰闻得报恩和尚十九岁便悟道得恁少年极是难得师曰少年悟道古来亦有如佛日禅师见夹山时年方十三机辩纵横早已彻悟但如玉兄廿三五岁便出世为人乃奇特耳 上曰慈寿玄水亦少年出世 溪进曰南方如玄水后生付法者甚多师曰后生付法不道全无如玄水敢在 皇上面前敲钟擂鼓升座说法也是难得 上曰果亦奇特闻他为老和尚修笑祖塔不知怎样葺理师曰四围筑了百来丈石墙 上曰里面须做些房子好着人看守师曰他意亦欲起五间塔院尚未动工 上曰笑岩和尚塔在那一方师曰出西直门过了高浪桥北行一二里踞昌平大路上 上曰此地朕常来往不知有笑祖塔师曰荒冢累累 皇上何由得知 上曰者番有便朕当亲诣塔前瞻礼一回。

  上一日语师朕再与人同睡不得凡临睡时一切诸人俱命他出去了方睡得着若闻有一些气息则通夕为之不寐矣师曰 皇上夙世为僧盖习气不忘耳 上曰朕想前身的确是僧今每常到寺见僧家明窗净几辄低回不能去又言财宝妻孥人生最贪恋摆扑不下底朕于财宝固然不在意中即妻孥觉亦风云聚散没甚关情若非皇太后一人挂念便可随老和尚出家去师曰剃发染衣乃声闻缘觉羊鹿等机大乘菩萨要且不然或示作天王人王神王及诸宰辅保持国土护卫生民不猒拖泥带水行诸大悲大愿之行如祇图清净无为自私自利任他尘劫修行也到不得诸佛田地即今 皇上不现帝王身则此番召请耆年光扬法化谁行此事故出家修行愿我 皇万勿萌此念头 上以为然。

  上一日问师丛林日逐如何行持师为陈说一遍 上曰朕观老和尚上堂与报恩和尚不同何也师曰道忞举行出自清规玉兄尤仍时套盖一向沿习教家故耳 上曰何谓清规师曰佛法初入东土一切僧家依律而住祇分上座大众就如今时粥饭丛林相似无有堂头统摄其间至大觉怀海禅师创建百丈丛林乃准律仪参王制仿朝廷官府之仪以立方丈主法之人分知事头首为东西两序并诸内外杂职于是坐立有序动静有规勒而成书总祝厘报本等事分为九章累朝奉敕刊行所谓百丈清规也 上曰老和尚带得有此书么师曰带有此书 上曰可将来与朕待回宫细阅亦知得丛林规矩也师乃呈上。

  上律身极节俭凡诸服御概从朴素一日语师曰朕衣裳非左右请浣则终岁不更举秋罗中衣示师曰今日斋戒祭祀乃易此耳然亵服尤然纻葛数经浣濯者复指青袍与履曰出见群臣不好意思服此妆个体面若在宫则布鞋布袜即此靴亦不穿也又举腰间黄条曰此带亦系了五年师为熟视觉已破损乃叹曰我 皇惜福虽大禹何加焉。

  上一日为师叙述满州风土地方虽小而山高壤沃可以树艺五谷即果实亦佳所乏者布帛耳至于人参貂鼠则南方又少矣为言参苗在土固大小不偷必高出群卉之上故掘参者得以觇取然亦在人财喜有当面错过而后来反见者凡入山须里粮结伴以往或半月十日始回间有伤于虎狼毙于高岩深涧亦艰虞事也往时有采参误践熊庭者夜昏不能出矣熊乃采果饲之天明得队反引众射杀其熊后来其人卒生恶疾而死又言西鞑子则逐水草而居五谷不生唯食禽兽肉故其人腥臊不可闻与朕东方大不同也复问师闻南方虎豹极小即大者仅类黄牛耳然朕北方豺狼俱大若虎则过如壮马此复何故师曰亦风土使然也。

  上一日携王学士至方丈坐次师奏曰先师语录 皇上许为入藏莫要个本么 上曰要个本朕方可批部施行老和尚可有本么师曰有 上曰将出来师遂陈上 上细览一过仍入套中执持在手停刻适近侍奉茶至 上乃递与曰好生收着三日后 上复至师奏曰昨日礼部有官来说先师语录 皇上已俞允入藏矣敬谢 天恩 上曰此亦小事师复奏曰今此间北藏 皇上未经修理江宁有南藏乞 皇上命礼部可移咨江宁先入流通 上曰南藏收藏何处甚么官员职掌师曰版藏大报恩寺明朝管属礼部我朝不设此官或责在僧司也。